他第一次遇到她的那天,天公作美,布了好大一场雨,一切都像刻意安排。
他站在茅檐下,足尖半寸的地面不时有雨滴溅落,上好的鞋面却未着半点湿润。身后,书童低头深深自责,偏生在公子进京这天忘记带把伞,真是愚笨。
他俊逸的面容平静似水,谁也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眼前,长青的树生生被打下几片绿叶,落在那堆枯黄上,突兀得很。耳边,是风的狂嚎,雨的悲泣。天地皆显得这样伤感。
直到,那一身道服的女子闯进他的视野。
她好像在雨里跑了很久,衣裳和靴子着了深灰,沾了泥浆。好狼狈,他想。
“呼!总算到了!”她一个大跨步,带着雨水的微凉气息,穿过雨帘,与他比肩。
他依旧不动声色,只心脏不自觉漏了一拍。
她斜过头来,似乎在看他,微微的喘息声在他耳边,竟比那大雨还要清晰。
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小心翼翼地拎着厚重的道服,踏进这荒村小店。
“公...公子,方才那道姑给小的五文钱,说是给您赔罪。”书童轻声道,一双眼睛不停转动,似在考量这番话会否冒犯主子。
他脚步微动,低头,衣摆和鞋面被溅上了几处污渍。
回头,那金莲大小的脚印逐渐变淡,消失在年久的第三块木阶上。
老夫人的七十大寿,京城里有点名头的达官贵人都来了。
府里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吵得很。
他揉了揉太阳穴,倒杯清酒,一饮而尽。
“旬枫啊,怎么不跟着大哥招呼客人,就知道喝酒!不肖子!”父亲又将他训了一顿。
他一个外人,如何认得这些贵宾,连他的大哥,都还面生着。
有些头晕,他此刻只想寻个僻静处,把自己藏起来。
慢悠悠走到后院的假山,嗯,此处没人,正合心意。他满意地勾起嘴角,细眸都染了笑意。
“喵~”
“喵...”
...
循声而去,却不小心踩到枝桠,那声音随之戛然而止。
再往前,却是一人一猫两双明眸望向自己。猫儿受了惊吓,从女子怀里仓皇逃出。
“是你?”她有些怔愣,起身,拍了拍道服上细绒的猫毛。
男子酒意全消,他没有想到,他们的第二次相遇,比期盼的要早。
他握紧手中柔夷,抬头望开得正烈的合欢树,眼中尽是柔情。
“此法当真有效?”她歪着头,笑着问道。初夏的阳光照在未施粉黛的脸庞,明艳动人。
“此情真,此法便真。”说罢,他用力挥臂。
那块祈愿牌,恰恰好挂在枝头。暖风吹过,红色的绸带轻轻相拥。
“我们啊,会一起白首。”
当旬府再次被火红灯笼装点的时候,京城迎来了久违的大雪。
“去,把灯笼上的积雪清扫干净,这大喜日子,红红火火才吉利呀!”老夫人拄着拐,心里有些抱怨,为何要将自己孙儿的婚期选在这样冰冷的季节。
她站在山门前,就像初次见面时他站在茅檐下一样,眼中看不出半点情绪。
可是,他不会不顾风雪来到她面前,再也不会。
雪花轻落在指尖,消融成水,却结不成冰。
“云纱,天寒,回去吧。”
下了几天的大雪渐渐停歇,大抵,也累了。
她独自来到那棵合欢树下,身后,留下深浅不一的足印。脚踏积雪,吱吱呀呀的呻吟着。
那红丝带在一片雪白的狼藉中格外刺眼,拾起,结实的木牌也被行人踩作两半,墨迹不存,只留下浅浅的刻痕。
“此情,却也经不起一场大雪的考验。”她轻声说道。
一句轻喃被寒风吹到好远,最终缥缈地消失在那场放肆的大雨,那条策马同游的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