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实先生
范国强
在小城我熟悉的一批学养深厚的文化人中,张实先生无疑是我殊为敬重的一位。
有幸结识张实先生已经二十六年了。当初我刚从江西调来小城,与他同住在老市委大院内,又同在一座大楼办公,可谓低头不见抬头见。由于我有在报刊上发表点“豆腐块”的嗜好,当时身为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的他对我一直勉励有加。这便促使我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结集出第一本书时想到请他写序,而他竟也没有推辞。他写的序文采斑斓,情理交融,使这本小书生色不少。这件事虽小但却很令我感动,让我多年难以忘怀,我从中窥见到张实先生厚待文化并善待后学的拳拳之心。其后没几年他就退休了,而此期间我正好接任了市杂文学会主席,他理所当然被杂文学会聘请为顾问,这便使我们更多了一些接触的机会。以后的十几年里,几乎杂文学会(后改为散文学会)凡有大的活动,我都要请他参加。而他只要身在小城,又几乎都从未拒绝。他当顾问既“顾”且“问”,既带头撰写文章,又帮助出谋划策,对小城散文创作的繁荣功不可没。在我心底,我早已将他视作了一位恩师和忘年交。
张实先生是位典型的文化人,他的人生履历几乎都是在与文化打交道。他少年丧父,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他五五年于黄石一中首届高中毕业,考取武汉大学中文系就读三年后回黄石工作。先后做过教师,当过编辑,职称编审,他最后的身份虽定位在了领导干部上,但仍然没有离开文化。他作为笔杆子被抽到市委后,先后任市委政研室副主任、主任,退休之前是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兼市文联主席。按说他后半辈子都是在做官,尽管是文官,但毕竟还是官,但他似乎并未沾染上一星半点官场上的坏习气。无论是从教、从文还是从政,他都始终恪守中国传统文化人为人师表和道德文章的本色。在周围人们的印象里,他始终就是一位正直、博学、勤奋、谦和的正统文化人。你只要与他相处日久,就会不知不觉被他的脱俗气质和丰富学识所吸引,而油然而生一种“如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与之化矣”的感觉。
张实先生学养深厚,这并非溢美之词,他的治学严谨在小城文化人圈子中有口皆碑。众所周知,市委政研室本就是笔杆子如林的部门,作为笔杆子之首,那些年凡市委出台的重要文件报告无一不是或出于他手笔或经过他斧削。调市委宣传部以后,他在重视抓小城文化建设的同时,尤为重点抓本地区重大历史题材的文艺创作。他组织策划拍摄了电视剧《总督张之洞》,该剧在央视播出以后大获成功,被授予全国“五个一”工程奖。退休以后的十数年间,他又在此基础上深入挖掘,终于在年逾古稀之后完成了厚重的阐述张之洞与中国钢铁工业的著作《苍凉的背影》,在学术界颇多赞誉。近些年小城频频办节,凡市有关部门为配合办节而编辑出版大宗文史资料,总要请他参与撰写并把关。而平时稍有闲暇,他亦即兴写点杂文散文随笔。最近他受人之托,与学友一起,花了整整一百天时间,为他的母校无偿编纂了长达四十万字的书《春华秋实忆一中》,为新一中的“凤凰涅槃”无疑献上了一份珍贵的厚礼。而我还想披露的是,继写张之洞之后,他的案头又摆满了关于盛宣怀的资料,或许他的写作计划里又一部大著已在酝酿之中。
张实先生属牛,他的笔名之一就叫“余叔牛”,显然他是喜欢这属相的。他的性格因子中无疑具备许多牛的高贵品质,如不怕吃苦,不讲条件,不图报偿,不事张扬,任劳任怨,脚踏实地,默默耕耘,埋头实干等等。他性情敦厚,温文尔雅,举止不慌不忙,说话慢条斯理,我从未见他与人争吵包括争论。但他又并非人云亦云的好好先生,或许他较之某些人少了点幽默,但却充满着睿智,他看事看人往往鞭辟入里,直透本质,在表达个人看法时总显得高瞻远瞩和胸有成竹,娓娓道来使人心悦诚服。他是那种“大音希声”之人,他的气质、襟抱、睿智、神韵都在他的言谈举止中不经意地流出。在待人接物上,面对“不是一类人”的清狂、浅薄和无知,他决不会表现出丝毫的不快或蔑视,使之面子上下不来台,顶多不过不为人察觉地浅浅一笑置之,但对其视为知音和同道者却相处甚洽。对于后者,他可以静静地凝神聆听你说上一个小时而中途不插一句话。他为人不骄不谄,不卑不亢。他不像某些自恃有点学问的文化人那样清高孤傲,而始终显得低调谦和。常言道:人生至境无非知道和知足,知道使人明白,知足使人平和。他的思想境界无疑达到了这人生的至境。
张实先生原名绍贤,显然他是当得上这“贤”字的。他的最为人钦服之处是他对人的真诚。不论对上级、同僚、同辈、下级乃至晚辈,他都非常尊重。记得他曾在一则短信中称我为“国强兄”时,我为之惶惑中又感到温暖。他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摆在平等的位置上,其人格并不因此而矮了寸分,在我心里反倒对他更多了几分尊敬。他平生帮人无数,也荐人无数,所谓“荐贤者贤于贤”,在他的下级中,有的后来担任了市委书记、市长和学院院长,职务比他还高,但他从不因此向人炫耀,并不自诩为是别人的贵人。即使有人有意提及,他也急忙解释,说是其个人努力的结果。小城作家中多有出书者求他写序作跋,他即使再忙,也要停下手头工作,认真阅读完样书后一丝不苟的完成。张实先生看重友情,与人为善,你有心里话可以大胆向他倾吐,他总是认真倾听,帮你拿主意当参谋。而他的主意和参谋往往都是很有价值的。在朋友们眼里,他永远值得相信、相托、相为谋,不像有些人喜欢以抖落朋友的隐私以逞一快。亡友方先忠生前曾向我多次感叹张实先生的道德文章均堪为人师,最令我感动的是在方先忠弥留之际,他和另两位师长竟不远几百里赶去其老家看望,他对朋友的真挚情谊由此足见一斑。
张实先生是一位长者、学者,又是一位仁者、智者,更是一位普通人。平素他衣着简朴,生活简单,从未抱怨过生活给予他太少。他虽已年近耄耊,但并不老态龙钟,始终给人一种充满活力充满激情的奋进者形象。他曾对我开玩笑说,有的人退休以后“坐以待毙”,而我们这些人还想“垂死挣扎”。他曾在《苍凉的背影》后记中这样写到:“书房,是读书人生命的最后驿站。”他在这最后驿站里面对三面书墙,一张书桌,一台电脑,觉得宁静、安详、充实。可以想见,他书房中该有着多少精神珍宝正待他挖掘。我真希望上苍能真的能让他“再活五百年”,不,那太奢侈,能“再活五十年”也罢,他将会为这个人世间不断捧出沉甸甸的鸿篇巨制来,我是坚信这一点的。
张实先生有善人心,有书卷气,有君子风。在他身上,按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充满着饱满勃发的正能量。这,就是张实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