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乍暖还寒,在灰蒙蒙的雨天自斟自饮,微醺,像有香氛和鲜花的泡泡浴,实在是一件无关乎任何人的取悦自己的享受。
葡萄酒与生活,值得倾心的两件事物。
我滴酒不沾,也无法理解别人如何能够从酒里喝出五月花香或是初恋的感觉。兴致勃勃地上了一学期的葡萄酒鉴赏课,在五个星期的理论课之后,试着背诵数种酿酒葡萄的名称和习性,终于很不专业地上了第一节品酒课。不过呢,看不出门道,也可以看热闹嘛,毕竟就像老师说的,很多时候酒没有好坏,自己喜欢就好。
作为一个离经叛道的不靠谱青年,在品酒课上也不爱循规蹈矩,经过和老师的交流发现,虽然“红酒配红肉、白酒配白肉”的说法广为流传,但也并非铁律,因为每一款酒都有自己的个性,就像人一样,不是简简单单贴上标签戴上脸谱就可以下定论的。红葡萄酒里也有清新淡薄的,白葡萄酒里也有刚劲醇厚的,更别提还有玫瑰红葡萄酒之类界限模糊的品种。就像人一样,摇滚青年也可以爱读佛经,文艺少女也可以是健身狂人——世界上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种人。
读酒标。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把重音放在倒数第二个音节,西班牙语语调活泼的上扬,德语多米诺式的硬脆的发音,欧语家族相似的词根和抑扬的声音让我如痴如醉。语言,对于我,本身就像酒一样富于魅力,也永远琢磨不透。
小语种加葡萄酒,听上去很有格调,也是我不惜坐四十分钟的公交来到山脚下上葡萄酒鉴赏的初衷之一。这样说出来感觉很浅薄,但事实是,每个周六走在老旧的农大校区,都像穿梭在酒色的光阴里,走在九十年代,又走向那些葡萄生长的地方。
老师说,第一次品酒,闻到的都是酒精味。就像第一次见到一个人,不懂得他的喜好,不了解他的故事,甚至不知道即将和他坠入情网共度一生。然而渐渐熟悉以后,葡萄会变得越来越亲切。羡慕地看着老师把鼻子凑到杯子上陶醉地呼吸,然后抬头做思索状地说,
这有一种……有一点……小石头……湿的石头的气味。
这样的敏锐让我想起电影《香水》中,童年的Grenouille躺在草丛里,用嗅觉描述整个世界……想起《春光乍泄》里闭着眼睛倾听酒吧里嘈杂谈笑的小宛……都市的背景声让双耳昏昏欲睡,庸碌的生活里,我们都太依赖双眼,不再用嗅觉和听觉去捕捉种种细节,但正是这些细节在提醒我们,我们不仅仅是社会的一份子,我们是大自然的造物,是鲜活有机的蓬勃生命。从这个角度上说,葡萄酒是一个契机,唤醒心中的自然。
1 第一款酒,干白霞多丽,Chardonnay
坚持用法语发这个音,因为它的故乡是法国勃艮第。这是一种性格天真外向的葡萄,可以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快乐地生长。在寒冷地区,它酸度高,带有清冽的柑橘类甚至花朵的香气;在温带气候下,它散发梨子苹果桃等温带水果和无花果的气味;在炎热地带,它就有了热带水果的香气。就像一个随遇而安性格开朗的人,走到哪里就能学会当地的口音,自然而然地融入进那一种生活。
没有经过橡木桶发酵的霞多丽,味道清冽有冲劲,是偏向水果甚至矿物的味道;然而在橡木桶里,苹果酸变成乳酸,酒体变得润滑,就有了黄油、焦糖和熏烤的滋味。
这些看上去玄妙的感受,都是老师说的,虽然我努力地品尝和呼吸和背诵,但还是没有感觉到这么丰富的层次。我只是觉得活泼和刺激,没有糖,强烈的酸的感觉,幻想中似乎还有柠檬的味道。还有就是,我喜欢它在杯子里的样子。黄绿色,是我喜欢的颜色。有生命的灵性。
2 第二款酒,长相思,Sauvignon Blanc
blanc在法语里是白色的意思,但不知是谁将它翻译成长相思,感觉像一声轻叹。然而这也是种天真得相当孩子气的葡萄,香气浓郁强烈,散发着植物的气息、柑桔类和绿色浆果族的味道。长相思酿成的葡萄酒更多地体现了区域的特点,比如波尔多品系有瓜和芦笋的香气,卢瓦尔河品系则偏向青草和黑醋栗芽的气味。我们喝的这款酒,来自阳光灿烂的加州,不知道是不是更加新世界一点。同样的酸和冲击,但是不一样。试着喝一口酒再吃饼干,完全没有味道了。它的颜色比霞多丽淡,发绿。
就像之前说的,白葡萄酒应该配清淡的食物比如海鲜和水果,但仓促之中只买了包薯片和百力滋披萨条,搭配着酒吃,感觉很怪。同学给我咬了一口火腿肠,酒似乎把肉汽化了……颇为奇特的体验,我又词穷了,只好眼巴巴地期待着那两款干红。
3 第三款终于是红酒了,Merlot,梅乐
单宁较少,酸度较低,散发出红果香,陈年后会有醇厚的酒香。在烘烤过的橡木桶中成熟后会呈现惊人的品质,烟熏味和原始的葡萄味交替出现,同时还带有松露的气味。颜色很漂亮,玫瑰红的颜色,据说陈年后边缘会呈现橙色,沉淀出夕阳的色泽。
而我想说的只是,这酒配薯片很好吃。
4 葡萄之王
最后一款是老师最喜欢的,葡萄之王Syrah或者Shiraz,希拉,原产于波斯的古老酿酒品种,占领着法国隆河北部和澳大利亚的广袤土地。
希拉酿造的酒色泽深红,传说在澳洲的希拉甚至深黑如墨。希拉对产地气候反应很明显,在寒冷产区会带有更多的胡椒类的香料香气,而在炎热产区则表现为李子干似的成熟果味,丰饶强劲,结构结实。随着产区不同会有如桑葚,黑莓,松露,雪松,桂皮,胡椒,皮革,烟草,麝香等等的复杂香气。适合在橡木桶中酿造,并经常显现出甘草,丁香花蕾的味道。希拉对于产量非常敏感,产量高的时候,风味就会明显不足,是种喜欢被宠着的葡萄吧。在隆河北部,席拉会与白品种Viognier调配,酿成的酒具有更多的紫罗兰和玫瑰花香及桃的果香。希拉的酒体厚实,润滑,虽然含糖不高,但是比前三种酒都要香甜浓郁,是我偏爱的浓墨重彩的感觉。
这款酒总是让我想到《老情人(Les Vieux Amants)》,来自某张法国香颂精选集的老歌,听上去是阳光覆盖在木质地板上的感觉,因为长时间的照射而变得老旧和温暖。年复一年记忆的积累成如尘埃般厚重的气味。
温柔的钢琴,女子低沉深情的歌唱,回首往事,我们在一起,我们分开过,我们争吵,我们彼此依赖,我们在人海中厮守到时间的尽头……曾经的鲜活在时光的角落风干,宛如枯叶在夕阳映照下的光泽。不要因为生活在回忆中而自怨自艾,回忆如酒,被时光赋予价值,在寒冷的空气中给我们温暖,给我们美好的幻觉,让我们明白,我们还活着。
葡萄酒和音乐一样,是装载记忆的时间匣子,就像在法国电影《余生的第一天》里,爷爷在奶奶去世之后,再也不忍心打开当年在奶奶的酒庄酿造的那一批酒。当然,我更愿意像爷爷的孙子那样,在爸爸生日当天开一瓶和爸爸同年出生的顶级红酒,然后就着它吃大饼,和全家人一起谈笑风生,开怀大笑。
这才是葡萄酒,它来自葡萄,而葡萄来自大地。上得殿堂,下得平房——放弃所有那些描述葡萄酒的繁琐术语吧,因为我们要品味的,不是逼格,而是来自于我们生活本身最平易近人最温暖珍贵的亲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