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我家院子里有一棵碗口粗的老杏树。不知是爷爷还是太爷手上的杰作。从我记事起,我就看见它在我家院子里春荣秋枯,开花结果。也不知道它的实际年龄。从它的粗糙皮肤和老态龙钟的形体来推断,它应该有好大一把年纪了。像个历尽沧桑的世纪老人,它总是佝偻着。仿佛它的身躯承受不起那占居了大半个院子天空的巨大树冦的重压似的。
这是一棵大麦杏树。大概是由于它的果实成熟期正好赶上大麦也成熟了,因而人们叫它大麦杏。这树也自然称作大麦杏树啰。
农历的二月,正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早春天气,大麦杏树的枝头由褐色的小豆豆渐渐地变成紫红色的小花苞,几乎在一夜之间全绽放了,白茫茫的。恰似夜间的一场雪降落在它的枝头上。大小的花蝴蝶绕着花儿翩翩起舞;勤劳的小蜜蜂嘤嘤嗡嗡地哼唱着甜蜜的歌谣,向每一朵花儿一头扎去,叮着花蕊。它们的腿上携着两颗黄黄的蜜糖蛋蛋。——这就是蜜蜂它们劳动的果实,它们将它无私地奉献给人类。
四、五天以后,杏花慢慢地枯萎了。花朵上的小花瓣随着一阵不大不小的风纷纷从枝头坠落,那瓣瓣落英在树下打着卷,赛着跑,被人们踩成泥土。接着枝头暴出嫩嫩的绿芽,似乎要淌出汁来。眼看着绿芽绽开了,一天天慢慢长大了,树上的叶子也一天天浓密了。密叶间,枯萎了的花盘上托出了毛茸茸的小蛋蛋,这就是小杏。这样的小杏是不能吃的,又涩又苦,还可能有毒的。
小杏一天天在长大,长到乒乓球大的时候很酸,可毕竟是有味了。有时刮风下雨,我总要从树下捡一两个落杏的。有一次正在树下捡落杏,有一个杏子正好从树上落下来砸在我头上,好疼,还鼓起了一个小包。从此,刮风的时候我再也不敢去树下捡杏子了。
地里的大麦快熟的时候,我家的大麦杏也就快熟了。先是青绿青绿的,然后皮变成了淡绿了,越来越淡,最后成了麦黄色,终于成熟了。
我家的大麦杏个特大,别说现在,就在当时也是非常罕见的稀有品种。一个有三四两重。皮薄丶汁多,咬一口嘎蹦脆,汁液顺着嘴角流。味道深,酸酸甜甜,甜大于酸,香气沁人心脾,令人回味悠长。它的核也很大,砸开,里边的瓤油油的,脆且甘甜。唯一的缺憾是诺大的一个树,每年总是只结那十来个杏。这可能是它太衰老了的缘故吧。这十来个杏就是满满一笼子。
听一位老人说,每年吃腊八粥的时候,给杏对的股杈凹陷处放点腊八粥,并不停地念叨着"杏树杏树吃腊八,明年结的疙瘩瘩",来年,杏树就定会结得很繁。我每年都照做不误,可每年都是令人失望。
可能就是8o年前后吧,那阵子全国都在搞承包责任制,土地下放到户。每家每户都得养一头或牛,或驴,或马,或骡子,反正至少需要养一头牲口,让它来帮人犁地,种地。我家与其它三户人合股分到了生产队的一头乳牛,后来,那三户嫌不方便,折成现金,我家出了属于他们的那三份钱,乳牛给我家留下了。当务之急自然就是要盖牲口圈的。院子里除了杏树那儿刚正够一间牲口圈外,别无其它地方可供选择。看来,杏树的命运是在劫难逃了。
果然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看到大杏树直挺挺躺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我满腹的委屈,嚎啕大哭。直哭得我手脚冰凉,四肢麻木。这棵大麦杏树终于被伐掉了。无可奈何,我为此难过了好长时间才归于平静。
四十年过去了,我觉得大麦杏树并没离我而去,它将永远矗立在我的心里。
再见了,我的大麦杏!再见了,我心中永久不倒的大麦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