辍学的宋春海

由于过于轻车熟路，宋南极从翻墙到回到大门口见到宋春海，也就是那么五分钟不到的时间。

“哈哈，南极，你是不知道，我今儿个头一回，头一回看见了个真二尾子，哈哈。”大门口的宋春海一见宋南极就忍不住接着笑了起来。

“嘛？二尾子？”宋南极疑惑地看着笑得话都说不清楚的宋春海。

二尾子，宋家庄话，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半男不女，人妖。

“可不？就是刚才借给我走读证的那小子，不对，应该是那闺女，哈哈。刚走了，要不也叫你看看。”

“你说刚才出去的那个小平头是个女的？”

“真的，真是个女的。我刚才给她走读证的时候好好着看了看，真是女的，模样还真不赖。”

“我刺儿，你还真看啊？知道人家是个女的你还看。”

“我是看了才知道她是个女的。这社会，这女人们是越来越敢打扮，衣裳越来越少不说，连头发也是越剃越短。说不定什么时候这男女就分不清喽。不过你还别说，我觉得她要是上电视去演电视，那比咱们看见的那些个什么女扮男装演得好多了，像，真像，哈哈。”

宋南极瞅了宋春海一眼，拽了拽他那满头长发，说：“你还有脸说别人，你看看你这头发，这家伙一个月不见你这头发长成什么样了？比娘们们的头发还长呢，空了赶紧去理理吧昂。”

“咱这叫潇洒，呵呵。”宋春海嘿嘿一笑，长腿发动自行车，“走吧，上车，找个饭馆吃点炒饼。”

宋南极跳上后座问：“怎么就你自己，云峰呢？”

“还在学校呢。”

“你们没放假？”

“他们没放假，我放假啦，呵呵。”

“什么意思？”

“呵呵，南极你先别问。等一下咱们一边吃饭我一边对你说。”

“那就上前头那，到头左拐就有个小饭店，俺们一般要是出来就上那去吃。”

“行。”

“吃炒饼送汤喝不？”

“送。”

“汤里有虾米吗？”

“有。”

“那不赖。”

“多少钱一份？”

“两块。”

“那比俺们校那贵五毛。”

小饭店里，此刻人不是很多，电视开着，放的是中午的体育新闻。

“老板，两份炒饼。”宋南极进去找了个看电视的好位置。

“大份小份？”年轻帅气的老板从厨房里边系着围裙，一看到是熟客，笑嘻嘻的问。

“大份。”

“肉的素的？”

“肉的。”

炒饼是那个时候宋南极和宋春海他们很喜欢吃的东西，一是好吃，二是便宜，三是解饿。而且自从出了自己的地界，宋南极就再没吃到过这东西，连见都没见过。所以他十分肯定，炒饼是他们那的特色小吃，但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俩人坐下来，喝着老板端上来的两碗虾米芫荽汤。

“春海，刚才你不是说有事对我说吗，说吧，啥事？”宋南极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上满场乱窜的足球问。

宋春海低着头，抿了一口汤，吸进去两只虾米，在嘴里嚼吧两下，这才抬起头对宋南极说：“南极，我不上了。”

“不上了？不上啥了？”宋南极俩眼还是没离开电视机屏幕。两秒钟之后，他突然扭过头来，表情惊讶的看着宋春海，一字字问，“你刚才说啥？你不上了？不上学了？”

宋春海咧嘴一笑，又喝了一口汤，说：“嗯，不上了。今儿个早晨办了办手续，办完了就骑着自行车回来了。八十多里地，骑了仨么多钟头，我刺儿，使死我了。”

“我刺儿，你从C高中骑自行车过来的啊？”宋南极瞪大了眼睛问。

宋春海嘿嘿一笑，“那可不？早晨我手续一办完，骑着自行车子就走。我想着你们今儿个肯定还得上课，就想着晌午能赶到这，和你说一声。怎么样？系不系很厉害啊？哈哈。咱们这两年这腿功可不是白练的，今儿个可算是派上用场了，哈哈。”

“春海你等下。”宋南极打断了他，“别岔开话题，你为啥不上了？”

“不上就是不上呗，还能为啥啊，呵呵。”宋春海不以为然地说。

的确，在宋家庄一代，中途辍学的同学比比皆是，宋春海能够上半年高中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所以在他眼里自己这种情况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宋南极这类有理想有抱负的好学生显然不这么认为。

“我问你到底为啥？”宋南极语气透着气愤，责问，无法理解。

宋春海察觉到了宋南极的情绪，急忙扭头看着电视，低声说：“真不为啥，就是不想上了。你也知道，俺们那个高中，就是个垃圾回收站。老师们不好好教，学生们不好好学，人们进去就为了混个高中文凭。我想着与其在里头这么混日子，还不抵赶紧回家学个手艺，要不就找个工作，没多有少，能挣点是点，总比在那呆着浪费家里钱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嘛。”

“再垃圾的地方也能出好学生，关键看你自家肯不肯付出努力。照你这么说，那咱们乡中不照样有上重点高中的，你们那个高中不照样有考上大学的人吗。只有那些个孬种才成天怨这怨那，你要是自己真肯使劲儿，那上那都能学好，关键是你自己得不放弃，知道不？爱迪生，发明大王，人家爱小时候也是学习不咋地，老师们都觉着这小子是个傻子，结果呢，人家成了全世界著名的发明家。霍金，小时候学习成绩都没进过年级前十名，这会儿呢，人家是全球著名的物理学家，人称宇宙之王，继牛顿和爱因斯坦之后最NB的物理学家。比尔盖茨知道不？全球首富，身家几百亿美元，人家上初中那时候他们老师也看不上他。香港周润发，发哥，知道哎，小时候替人擦车，就因为摸了摸人家那个什么劳斯莱斯车里头那方向盘叫人给扇了一巴掌，最后呢，人家长大靠自家里本事买了六辆劳斯莱斯。别的就不说了，不管是人家小时候怎么样，是学习不好，还是环境差，人家都没有放弃，靠着自己不懈的努力一步步成功了。咱们呢？难道你就想着这辈子这么过啊？以前人们想上学都上不起，现在有条件了，你说不上就不上了？你对得起谁啊？就算不为别人着想，你想想你往后怎么着啊？一个初中文凭，出去能干啥？你说你们学校条件差，老师不好好教，学生不好好学，那是他们的事，你就非得跟着不好的学？你们学校条件再差，能比古时候那匡衡凿壁借光，车胤孙康囊萤映雪条件还差吗？”宋南极“小万事通”的本色再次一不小心暴露了出来。

“南极，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个念书的材料。我不像你和云峰，你俩聪明，有头脑，看书能看下去。我是真不行，真的，我试过，就是学不会。从小到大，我考试最好的一次就是小学一年级考了个年级第五名，那个时候俺们年级一共二十五个人。与其在书本上浪费时间，我想着还步入早点出来试试学点别的呢。”。

看到好友辍学，憋了一肚子火的宋南极可没打算就此打住，“早点出来学啥？你现在能干啥？唉，你知道咱们老一辈的为啥一辈子就只能窝在那个小沟沟里出不来，见不了世面，一天费劲巴拉也挣不了几毛钱吗？就是因为目光短浅，做事不计后果，从来都是钻过头子不顾屁股。人们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看看咱们这靠着水库生活的一帮人们都干了点啥？炸药炸鱼，迷魂阵迷鱼，这会儿几千伏里电瓶带着电鱼机子电鱼，水库里还有几条鱼呢？鱼没了他们吃啥？喝西北风？这些事他们谁想过？他们这一辈子为啥会这样？就是因为念书念的少，想干点啥吧还没文化，啥也干不成。咱们这一辈儿可不能再这样了，咱们得想长远点，要不然这一辈子就又得在这个小沟沟里过一辈子了。你想这样吗？你也不想吧，昂？”

宋春海拿起筷子，夹着盘子里热气腾腾的炒饼，夹来夹去，却始终没有放进嘴里。

的确，宋春海当时跟班主任提出要辍学的时候，这些东西他完全都没有想过。而此时此刻，宋南极每句话都冲击着他的心，那颗还在混沌与觉醒间挣扎的懵懂的心。

“春海，你对我说，你不是因为什么事叫学校给开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