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吃一点清淡的饭菜,和爸爸妈妈拉家常。“嘭嘭嘭”很用力的敲门声,妈应声去开,进来的是五常叔。他是爸叫来帮忙整理果园的,他们要商量明天的农活儿。
实际没什么商量的,就是问问明天去哪块地,三言两语,完全可以电话说。他们还是习惯了上家来,面对面说说更妥当。
之后就是五常叔的大嗓门拉呱了。他说自己的女儿在呼和浩特一边卖汽车,一边学习,考下了律师执照。他说闺女舍不得吃,一年攒下三万块钱。听着五常叔含混不清讲述,零零散散的信息拼凑出一幅农家小孩奋斗谱。
如今,农村学生考上大学,已经不像八九十年代那么了不得了。曾经本科生响当当的金文凭,而今优势日渐式微。另外,大学生从包分配到自谋职业,这对于老百姓务实需求的期待,是彻底的丧失。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心中暗暗对五常叔的女儿竖大拇指。小姑娘毕业后,无靠山可依,只身去呼和浩特求职,一边工作,一边备考律师资格考试。异地租房、吃饭、交通、学费等开销不少,她非但不用家里援助,而且还攒下三万多元,实在是一个高效节能的新生代!
再说说我爸。44年出生的他,属猴,虚岁七十有六,怎么说也是一只老猴子了。看花果山福地洞天里的格局,像他这样的资格,一定是向阳坡上,蹲踞于一块巨石上,或微眯眼沐浴阳光,或仪态万方受儿猴伺候。总之就是安享晚年,不用折腾。
他偏不!他心中有良田美园杏李之属,他胯下有三轮运输车两辆。他鬓发斑白,呼啦啦迎风驰骋于田园之间。春天刚刚冒头,他就筹划安排:要修剪树木,要翻地打垄,要……自知力不能及——这一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于是雇了五常叔来。
等五常叔走了,我妈问:“你是不是好心怕老五常日子不好过?”
我爸耳背,一脸天真且莫名其妙:“啊?”
我妈补刀:“那不如给他五百块钱得了,你能种得过来?!”
这个“种不过来”,既指种地收支无效,一场赔本买卖,又说年龄不饶人,忙不过来。
我爸总算听出我妈话里带刺,气恼地重重“哼”一声,站起来出门了。一会儿,三轮车铿锵有力地呼啸而去。
打我记事,我爸就是一个多面手,他除了电焊机械外,还常常瞅准了做点生意,据说只赔过一次,数目也不大。这是他吹牛的重要内容:“大大做了一辈子买卖,就赔过那么一次。哼!”
精明如此的老猴子,为什么做这种连我妈都看出“种不过来”的买卖呢?
我看着爸爸进进出出,脚慢身子急,一付大干一场的架势,和冬天里萎在沙发里打盹的样子截然不同。就劝我妈:“我爸这次又赚了,放心吧!”
五常叔也是六十大几了,没有儿子,在农村没娶亲的负担,女儿还那么懂事能干。他除了力气,没别的本事,却常年尽己所能,打短工过勤勉尽责的日子。
我的家乡人,就这样生龙活虎地奔腾着——在家乡田野,在异乡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