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点半,背着行李走出火车站,我深吸了一口秋天西北干燥薄寒的空气,魂牵梦萦的敦煌就在眼前。
天光还未亮,搭上一辆出租车,窗外是一排排高大笔直的白杨树,在夜色中黑黝黝的,缄默无声;偶有低矮的房舍、早起的人,昏黄的路灯照着空旷的街道。
出租车在黑暗里风驰电掣,开到住处的时候天已渐渐放亮。
房间还没有收拾出来,我匆匆寄存了行李,就直奔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
180度超视角的《梦幻佛宫》,一场球幕电影。缓缓推近的镜头,低沉的女声旁白,苍穹般延绵至身后的银幕,全方位立体声效……人定定地被环绕其中。
我像是有两个身体:一个被点穴,目不转睛、心神收聚,一个似飞天,窟里窟外、穿越千古,自在飞翔。看得见开窟时的明月,也听得见叮叮当当的斧凿。石窟一个个打开,壁画上慈悲喜舍的故事纤毫毕现,娴静站立的菩萨仿佛触手可及。“莫高窟第428窟”,这一句女声旁白响起,可抵得上一句佛经了。
乘大巴去莫高窟,车窗外是广漠苍凉一片戈壁自古皆然。在壮阔、浩大的荒漠面前,人从来就像是一粒渺小的尘埃。人从这荒寒中看到佛光,卑微虔诚地匍匐在佛的脚下,平静了一生恐惧,抖落了一身欲念。
正想着,鸣沙山东麓现出一排长长的崖壁,我心里默念:“就是这儿了。”
几十米高的断崖上,上上下下密布着几百个石窟。
每位讲解员手里都拿着一串钥匙,沿着不同的路线,打开那一扇扇石窟的门。每一扇门背后,都是人间一座璀璨至极的佛教艺术殿堂。
那反弹琵琶的伎乐天、五彩缤纷的鲜花、不奏自鸣的乐器,领人走进神奇美妙的天宫意境,身心随着飘旋。
那北魏的彩塑禅定佛,弯眉下眼睛微睁下视,嘴角微翘,两个小酒窝深陷。用手电筒从上至下照,无论哪个角度,都是那永恒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微笑。
那隋代的壁画飞天,柔弱无骨的腰身扭曲变化、潇洒自如,长长的巾带迎风飘舞,在行云飞花的映衬下,更显得满壁风动,引人遐思。
那盛唐的彩塑菩萨,云髻高耸,肌肤圆润光洁,目光低垂,神情专注,似笑非笑,仿佛在侧耳聆听朝拜者的倾诉。那维摩诘经变图,维摩诘与前来问疾的文殊菩萨辩经说法,菩萨弟子、国王大臣都在旁观看。严肃的辩论场景里,唯有维摩诘闲闲坐在塌上,一腿盘坐,一膝支起,左手随意搭在膝上,身体向右前倾,就以这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妙语连珠,辩说他深奥的“不二法门”,也是无上佛道的根本。从容洒脱的神态以吴道子画风非常明快灵动地表现,像是带着生命激情一挥而就。
当石窟门缓慢打开,走进石窟的步伐都像是一种仪式,我贪婪地看着那一幅幅画卷慢慢展开。那些神秘超逸的笑容、了知一切的颔首、宁静喜悦的眼神、飘逸轻盈的姿态,那些曾在书上见过的壁画、佛像都变成了眼前实实在在的景象。每天带上点干粮、书和手电筒,我如痴如醉地泡在莫高窟。
多么虔诚的信仰才造就了这样一个梦幻佛国。在莫高窟,有数不清的供养人像,画像旁写着供养人的名字和“一心供养”。从王宫贵族、官府小吏、戍边将士、僧尼佛徒到乡里百姓、奴婢,从汉、鲜卑、吐蕃、回鹘到党项、蒙古族……丝绸之路上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倾其财力,画师工匠耗尽心血,用匠斧、画笔描绘出心中佛的净土。不为别的,只为存乎一心的信仰,抚慰彷徨的心灵,追求精神的超越,所以展示了这样惊世骇俗的美丽。铺在壁上的,彩塑的,都像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千百年后还可以如此恬静安详地对我们微笑……
走出莫高窟,来到对面的莫高窟博物馆。博物馆的电影放映室里仅设台阶,台阶上有三四个人分散着席地而坐。我坐下来,正在放映的是央视纪录片《敦煌》,主题曲是许巍《悠远的天空》:
“此刻这一份的宁静
是因为你在心里
那些烦恼来自
有时候的迟疑
我曾经寂寞漂泊
在这茫茫人海里
如此向往的你
却一直在这里……”
悠长的曲调久久回荡在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