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光志] [渡誓] 第十二章 协商

我不求原谅,也不求体谅。

——《渡誓》序

达力拿站在乌有斯麓高层房间的玻璃窗旁,两手背在身后。窗户映出他的身影,窗外一片开阔,青空无云,白日炽热。

他还是头一次见识与他同高的窗户。可谁又敢制造如此脆弱的玻璃,直面飓风的方向?当然,乌有斯麓凌驾于飓风之上,这些窗户似乎传达了勇于挑战的豪情,正是光辉骑士初心的象征。他们远离世界政局的尘嚣,登高望远……

你把他们理想化了。达力拿的脑海中响起一个遥远的声音,犹如隆隆轰雷。他们也曾是你们这样的人,与你们无异。

“我觉得这是件振奋人心的事。”达力拿轻声回应,“如果他们也曾是我们这样的人,那么我们也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可别忘了,他们最终还是背叛了我们。

“为什么?”达力拿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飓风之父陷入沉默。

“求你了,”达力拿说,“告诉我吧。”

飓风之父对他说:有些事,还是忘了为好。你失去过一部分记忆,这道理你应该最明白。那个人也曾在你心中。

一听这话,达力拿猛地吸进一口气。

“启禀光明贵人。”后方传来光明女士卡拉米的声音,“大帝准备进行通笔了。”

达力拿转过身。乌有斯麓的高层有几个独特的房间,比如眼前的半月形议事厅。窗户造在平直面的顶端,多排坐席次第而下,每个座位旁边还配有小台座,引人好奇。飓风之父告诉他,这是骑士灵体的席位。

达力拿走下阶梯,朝着他的团队前进。亚拉达已经携女儿梅到场;一袭翠绿修身裙的纳瓦妮坐在第一排,没有穿鞋,双脚交叉前伸。本场的记录员是年迈的卡拉米,当参谋的则是国内的顶尖政客忒夏芙·考尔,她身边坐着两名资深学徒,准备不时提供研究数据,或是进行翻译。

就是这一小群人,却准备改变世界。

“请向陛下传达我的问候。”达力拿指示。

卡拉米点点头,下笔传书。稍后对芦自动写了起来,她清清嗓子,朗读回复:“杰泽尔的功臣兼使者,坐镇青铜宝殿的阿卡希克斯大帝,马卡巴克之皇、亚泽尔之王雅拿贡一世陛下向您致以问候。”

“这少年才十五岁,就有如此威风的头衔。”纳瓦妮评论道。

“大概是让一个孩子起死回生了。”忒夏芙说,“内阁认为这是奇迹,于是决定拥他为大帝。然而本地人却说,前两任大帝都被我们熟悉的白衣刺客暗杀,如今找不到新的人选,内阁只好挑了一个身世可疑的男孩,谎称他救活了一个人,以示天命。”

达力拿嗤之以鼻:“说谎可不像亚泽尔人的作风。”

“只要你能找到愿意录口供的目击者,他们就无所谓。”纳瓦妮说,“卡拉米,请传信感谢陛下的赏光和陪同翻译的工作。”

卡拉米记下以后,抬头望向达力拿。达力拿开始在房间中央踱步,纳瓦妮马上起身,没有穿鞋,只是穿着袜子走到他身边。

“陛下,”达力拿说,“我正在传奇之城乌有斯麓的塔顶和您交谈。城内的景观无比壮丽,诚邀您莅临参观。欢迎酌情携带警卫或随员。”

说罢他看看纳瓦妮,纳瓦妮点头领会。针对如何接洽别国君主,他们已经讨论多时,最终决定以温和的态度发出邀约。首先从亚泽尔入手:作为柔刹西部最强大的国家,那里拥有最为中心、最为重要的誓约之门。

对方发来回复只是时间问题。亚泽尔官府向来乱中有序,常被迦维拉尔称道。各级文官有男有女,历代宗卿的职位类似于柔刹东部的虔诚者,但怪就怪在他们不是奴隶:成为亚泽尔朝廷的祭祀官,是人人向往的无上光荣。

名义上,亚泽尔的大帝历来是马卡巴克地区的元首,势力范围覆盖七八个王国和公国,但他仅在亚泽尔境内拥有实权。即便如此,亚泽尔的影响力已是非同小可。

在等待过程中,达力拿走到纳瓦妮身边,把手放到她一侧的肩上,再滑过她的后背和后颈,最后停留在另一侧的肩上。

谁又能想到,他这个岁数的人,竟还如此轻佻?

回复终于传来,卡拉米念道:“‘殿下,感谢您对反风向飓风的预警。消息来得及时,已被载入帝国的史册,您也成了亚泽尔的友人。’”

卡拉米正等着后话,但芦笔没有再移动。红宝石发出闪光,表示传书结束。

“这算什么回答?”亚拉达说,“他为何不回应你的邀请,达力拿?”

“被载入官方史册,可是亚泽尔人莫大的光荣。”忒夏芙说,“他们已经很够意思了。”

“话是没错,”纳瓦妮说,“但他们还是不想正视我们的邀约。再催催他们,达力拿。”

“卡拉米,请送出我下面的话。”达力拿说,“能被载入贵国的史册,我不胜荣幸,但我更希望当时没有发生那么糟糕的状况。现在,请让我们共同探讨柔刹的未来。我非常希望认识您。”

他们都在极尽耐心地等待回复。对方最后发来一段用阿勒斯卡语写就的消息:“‘亚泽尔当局对令兄的逝世表示哀悼。令兄命丧深族杀手剑下,也是亚泽尔不少贤臣的遭遇。你我已是患难与共的关系。’”

这段话再无下文。

纳瓦妮啧啧道:“他们还真是不为所动。”

“起码得有个解释吧!”达力拿叱咤道,“感觉讲的根本不是一码事儿!”

“亚泽尔人不爱得罪人。”忒夏芙说,“他们几乎跟埃穆尔人一样难以捉摸,尤其是在外交上。”

在达力拿看来,这不光是亚泽尔人的特性,更是全球政客的处世之道。通笔还未深入,他就恍如回到了军营。在他努力拉拢同僚的时候,接连收到的都是敷衍了事的答复。那些轩亲王给出空头承诺,表面上装作真诚无欺,背地里却用笑眼表达嘲讽。

风操的,又要把那些不听话的人团结起来了。这回假如失手,他可再也担负不起。

要让他们齐心协力,我以前用的可是另一种方式。心念间,他仿佛闻到了烟味,仿佛听到了士兵的惨叫。他记起了那些违抗他兄长的人,记起了自己带给他们的血光和火烬。

这些回忆近来变得尤其鲜活。

“换一种手段吧?”纳瓦妮提议道,“就不要发出邀请了,试着伸出援手吧。”

“陛下,”达力拿说,“您想必目睹了仆族身上的变化。虚渡已经回归,战事即将来临。阿勒斯卡始终是贵国的作战同盟,还请您明辨。在御敌的过程中,双方应当就战斗的成败进行沟通,希望贵国也能将当下的形势告诉我们。威胁不断升级,人类必须联合起来。”

对方最终回道:“‘朝中一致认为新时代亟须互助,我们十分乐意与贵国进行沟通。您对那些变形的仆族有何了解?’”

“联军在破碎平原上跟它们打了一仗。”眼见取得了些许进展,达力拿松了口气,“它们长着红眼,和我们在破碎平原上发现的仆族有诸多相似之处,只是更加危险。我会派文书准备报告,将我们多年来迎战仆族智者的经验悉数向您介绍。”

“‘好极了。’”回复终于传来,“‘在当前的乱世,贵国的情报必将收到热烈的反响。’”

“城市状况如何?”达力拿问,“仆族都干了些什么?除了恶意破坏,它们还有什么目的吗?”

他们紧张地等候回音。所幸目前世界范围内关于仆族的情报还不多。卡拉丁军尉在走访村镇期间拜托当地的文书发来了汇报,但他对实情近乎一无所知。城市陷入动荡,可靠的消息寥寥无几。

“‘好在都城守住了。’”回音传来,“‘敌人停止攻势,正和我们协商。’”

“协商?”达力拿骇然。他转身望望忒夏芙,后者也惊讶得直摇头。

“请您澄清,陛下。”纳瓦妮说,“虚渡当真愿意协商?”

“‘当真。’”大帝借文官之口回道,“‘双方正在签署合约。对方提出了详细的要求,还设置了霸王条款。但愿我们可以事先召集人力加固都城的防御,避免武装冲突的发生。’”

“虚渡会写字?”纳瓦妮追问道,“合约是它们亲自提交的?”

“我们只发现一般的仆族不会写字,”回复传来,“但是也有些强壮的仆族,它们身负异能,说话的方式也不一样。”

“陛下,”达力拿走到书桌边,语气更为急切,仿佛亚泽尔的君臣都能通过文字聆听到他的意愿,“我急需和您会谈。我可以利用早前提到的传送门拜访贵国。我们必须再次启动那个设施。”

无人应答。沉默良久,达力拿不由得咬紧牙关,不断地召遣碎瑛刃。这是他从兄长身上学来的做法,少年时就养成了习惯。

回复终于传来。“‘很遗憾地通知您,’”卡拉米念道,“‘您口中的设施并未在阿兹米尔生效。调查发现,该设施已损毁多年,切断了你我之间的往来。非常抱歉。’”

“他到现在才告诉我们?”达力拿问,“风操的!这消息他一听说就该通气的!”

“那是假话。”纳瓦妮说,“破碎平原上的誓约之门,历经数百年的风雨和飓砂的沉积,依然能够运作。阿兹米尔的誓约之门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座纪念碑,这座纪念碑就在圆顶的大商城里。”

传送门的位置至少可以从地图上判断。塔冠城的誓约之门置于王宫中,泰勒拿城的誓约之门则是某类宗教遗址。诸如此类的名胜古迹不可能轻易损毁。

“我同意光明女士纳瓦妮的看法。”忒夏芙说,“亚泽尔人一听你要来,或是你要派兵,他们就慌了。这不过是借口。”她蹙起眉,仿佛亚泽尔的君臣只是不听老师话的娇贵孩童。

芦笔又动了起来。

“写了什么?”达力拿焦急地问。

“对方呈上了帝国建筑师和读风者的联名状,”纳瓦妮又好气又好笑,“担保阿兹米尔的誓约之门无法运作。”她继续念道,“噢,有意思,这世上也只有亚泽尔人才会给坏掉的东西开证明。”

“况且,”卡拉米补充道,“这份联名状只证明了设施‘不能实现传送’。可誓约之门要是没有光辉骑士前去操作,那当然启动不了。文中只是笼统地表示,设施在关闭状态下无法运行。”

“这么写吧,卡拉米。”达力拿说,“陛下,您当初没有听信我的预警,结果遭受了灭世风暴引起的损失。这回还请听我一言。您不能和虚渡协商。人类必相互沟通、团结一心,共同保卫柔刹。”

卡拉米逐字记下。达力拿两手按住桌面,等待回音。

“‘方才提到谈判,是我们失言了。’”卡拉米念道,“‘都是翻译上的差错。我们同意进行沟通,只是眼下时间紧张,日后还会联系您详谈。再见,轩亲王寇林。’”

“得了吧!”达力拿猛地往后一仰,“一群蠢货!都傻了吗!风操的光眼种!去他娘的政治!”他火冒三丈地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就想冲什么东西踹一脚,好消消气。

“他们比我预想的还要难对付。”纳瓦妮抄起双臂,“有何灼见,光明女士考尔?”

“在跟亚泽尔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忒夏芙说,“我发现他们特别能讲长篇累牍的空话,就连那些高官也不例外。但也别怕,跟他们做事是要花点时间的。”

“可柔刹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达力拿说,“他们不是说已经在和虚渡协商了吗?后来怎么就反悔了?难道他们打算投奔敌营?”

“不好说。”忒夏芙应道,“但我得承认,他们就是觉得说漏了嘴。”

“亚泽尔是绕不开的。”达力拿说,“如果那边都不同意,那就没有马卡巴克人会听我们的,更别提开启誓约之门了……”望见桌上另一只对芦也开始闪烁,他咽下了后话。

“是泰勒拿方面请求通笔。”卡拉米说,“来早了。”

“要重新安排吗?”纳瓦妮问。

达力拿摇摇头。“不要了。等女王下次有空,还要过好几天,我们可等不起。”他深吸一口气。风操的,就算全副武装行军上百里,也要好过跟政客打嘴仗。“请继续,卡拉米。我不会发火。”

纳瓦妮选了一把椅子就座,达力拿还站在原地。澄亮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泻下来,洒在达力拿身上。他一吸气,仿佛能尝到阳光的味道。他已经在乌有斯麓的曲折石廊里待了太久,那儿只有微弱的灯烛光芒。

“‘泰勒拿女王陛下,’”卡拉米念道,“‘光明女士芬恩·雷纳姆迪传信。’”卡拉米顿了顿,“‘光明贵人……抱歉打扰,不过这也表明寡人没有让书记代言,而是亲自执笔。’”

女王的言论着实会让其他女子望而生畏,但这不过是卡拉米在纸页底部详细记录的注解中的一条。之后,她才摆上芦笔,准备传送达力拿的话。

“陛下。”达力拿背起双手,在坐席的中央踱着步子。要追求上进,将众人团结起来。“我在光辉骑士团的圣城乌有斯麓向您致以问候,并向您发出最诚挚的邀请。塔城的景色蔚为壮观,唯有在位君主的威名才能与之相媲美。能将展现给您,是我的荣幸。”

芦笔马上动了起来,匆匆写下回复。芬恩女王直接使用了阿勒斯卡语。“‘寇林,’”卡拉米念道,“‘你这老家伙,别再满嘴喷蟹粪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就是喜欢她这样。”纳瓦妮评价道。

“陛下,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达力拿说,“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见面谈谈,我会把本国的发现如实相告。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改变。”

“‘噢,世界正在发生改变?’”女王传来回应,“‘何来如此惊世骇俗的结论?所以我们的奴隶才会一夜之间变成虚渡?所以飓风才会反着方向刮过来,把城市吹得支离破碎?’”

亚拉达清清嗓子:“陛下似乎心情不好。”

“芬恩的嘴巴又管不住了。”纳瓦妮说,“这么看,她心情很好。”

“可我前几次跟她见面,她都彬彬有礼。”达力拿蹙眉道。

“那是女王架子。”纳瓦妮说,“得让她直接跟你谈。相信我,这是个好兆头。”

“陛下,”达力拿说,“请通报贵国仆族的近况。它们变形了吗?”

“‘变形了。’”芬恩回答,“‘那些风杀的怪物偷走了国内最好的船,差点把港口搜刮一空,就连小小的单桅帆船也没有放过。最后它们逃出了都城。’”

“它们是……坐船走的?”达力拿再度骇然,“明白了。结果没有攻城吗?”

“‘是发生了混战,’”芬恩写道,“‘但那时大部分人都忙着善后,还没有反应过来,敌人就驾驶大批皇家战舰和私人货船逃逸。’”

达力拿吸了口气。看来我们对虚渡的认识还远远低于预期。“陛下,”他接着说,“您可能还记得,我国曾经发出预警,提醒贵国注意防范即临的风暴。”

“寡人相信了,”芬恩道,“不过王室只是得到了新纳塔楠方面的确认。要怎么防范,我们都想过,但一个拥有四千年历史的国家,岂能在弹指之间就颠覆传统。泰勒拿城已是一片狼藉,寇林。飓风破坏了城内的沟渠和排水系统,不仅损毁了码头,还夷平了一整座外围市场!蓄水池都得维修,房屋得加固防风,社会也得重建,可眼下还是泣雨季的中段,又不能使唤仆族劳工,这叫寡人哪有闲时间观光。”

“陛下,这可不是观光。”达力拿说,“贵国有难,我当能体谅,然而形势再严峻,也不能忽视虚渡。我打算召开领导人大会抗击这一威胁。”

“大会当然由你主持。”芬恩在回复中写道。

“地点选在乌有斯麓再合适不过。”达力拿说,“陛下,光辉骑士团已经回归。我们再次说出了古老的誓言,将自然界的飓能加以运用。如果贵国的誓约之门恢复运作,您不妨挑一个下午前来,当晚就能回城理政。”

纳瓦妮对上述策略点头称是,倒是亚拉达抱起了手臂,若有所思。

“怎么,有不同意见?”达力拿趁着卡拉米做记录的空隙,问亚拉达。

“也就是说,得让一名骑士去泰勒拿城开启誓约之门吧?”亚拉达问。

“对。”纳瓦妮说,“一名骑士要在我处解锁——这随时能办到,另一名骑士则要去目的地解锁。之后,任一骑士均可启动传送功能。”

“那么理论上只有那位风行骑士能去泰勒拿城。”亚拉达说,“不过,万一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呢?万一他被俘虏了呢?我们究竟能不能履行承诺,达力拿?”

亚拉达的担忧确实很成问题,但没准可以解决。达力拿眼下还留有一手,那件武器或许能起到光辉骑士碎瑛刃的门钥匙作用,或许还能让人一路飞抵泰勒拿城。

然而这个方案并没有太大现实意义,首先还要对方乐意聆听。

芬恩传来答复:“‘国内的商人无疑都对誓约之门非常好奇。据说只有念头最强烈的人才能再次开启世界间的门户,这大概是所有泰勒拿少女的梦想。’”

“她的话渗透了诸念的思想。”纳瓦妮撇了撇嘴。泰勒拿人信仰一种叫作“诸念”的伪宗教,始终是跨国交际中的有趣现象。他们这会儿会赞美令使,紧接着却会提起诸念。

也罢,达力拿并没有资格去谴责那些反传统的信仰。

“‘你有心将誓约之门的知识倾囊相授,这固然很好。’”芬恩接着写道,“可寡人正要忙活都城的重建,真没兴趣出席领导人大会。你只要把贵国的意思传达到,就行了。”

“好吧,”亚拉达说,“至少是个成果,总算有人给出了真心的答复。”

“我看未必。”达力拿揉揉下巴,陷入思考。他跟芬恩只打过几次照面,但女王的回应似乎有点不对劲。

“我有同感,光明贵人。”忒夏芙说,“要是在平常的领导人会议上,泰勒拿人想必都会抓紧时机打通关节,巴望着达成贸易协定。女王肯定有所隐瞒。”

“那就派兵援助当地的重建。”纳瓦妮说。

“陛下,”达力拿说,“听闻贵国蒙受损失,我深感悲痛。阿勒斯卡军尚有不少闲置兵力,我愿意派遣一只大队协助都城的重建。”

回复姗姗来迟:“‘让阿勒斯卡军入驻,寡人不知作何感想,不管贵国是否出于好意。’”

亚拉达闷哼一声:“她担心侵略?可谁都知道阿勒斯卡人不擅长航海。”

“她担心的不是阿勒斯卡人从海上侵略,”达力拿说,“而是一支军队忽然在市中心冒出来。”

这般担忧确有道理。只要达力拿有意,他完全可以派一名风行骑士悄悄开启一座城市的誓约之门,并在敌阵后方发动奇袭。

此刻他需要同盟,而非臣民,所以他不会出击——至少不会针对潜在的友好城市。不过塔冠城另当别论。他们仍未收到事关阿勒斯卡王都的可靠消息,倘若城内动乱未平,或许有办法派兵进驻,恢复秩序。

目前,只需把精力放在芬恩女王身上。“陛下,”他冲卡拉米点头,示意记录开始,“还请考虑我的增兵动议。可否请您在国内展开对新晋光辉骑士的搜寻?他们是誓约之门得以运作的关键。”

“破碎平原附近已经涌现出了不少个例。他们与特定灵体产生互动,成为了光辉骑士。那些灵体似乎正在寻觅合适的人选。我只能认为,这是世界范围的举动。在贵国的都城,很可能已经有人念出了誓言。”

“你正在放弃对你十分有利的局面,达力拿。”亚拉达评论道。

“我只是在播种,亚拉达。”达力拿说,“我不会放过我眼前的任何一座山,不管山的主人是谁。我们应当团结一心,协同作战。”

“对此我并不否认。”亚拉达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但你对光辉骑士团的认知是一个优势,或许可以借此吸引各方才俊,迫使他们与你共事。如果你松懈了,柔刹的各大城市便会涌现出所谓的‘光辉骑士团总部’,抢着招募新人,这违背了合作的初衷。”

他不幸而言中。达力拿不愿让自己的认知成为协商的筹码,可万一这就是协商总是失利的原因呢?他希望以真诚坦率的态度面对其他轩亲王,从而把握现场的局面,但那些更有能耐、更乐于打破常规的人,却往往会插手其中,为所欲为。

他加快语速,好让卡拉米做补充:“我国十分乐意派遣光辉骑士前去训练贵国涌现的新人,介绍乌有斯麓的制度和相关人员。宣誓之后,这是他们都应享有的权利。”

补充完毕,卡拉米转了转芦笔,以示消息结束,等候回音。

芦笔在纸上草草而写,卡拉米念道:“‘此事留待日后考虑。泰勒拿王室感谢贵国对我国国民的关切,增兵条件待议。余下为数不多的快艇已受命追踪逃逸的仆族,如有发现将予以告知。回见,轩亲王。’”

“风杀的,”纳瓦妮说,“又摆回女王架子了。我们在通笔的中途就失去了她的信任。”

达力拿挨着纳瓦妮落座,长叹一声。

“达力拿……”她说。

“没事,纳瓦妮。”达力拿说,“我才迈出了第一步,不能期待对方会答应合作,只要不断尝试就行。”

他此刻的心情可没有他说的那么乐观。他更希望能亲自与这些领导人谈话,而不是通过对芦隔空传书。

他们又接触了伊泽尔的公主和塔石科的亲王。两国境内均无誓约之门,地位相对次要,但至少要开启交流的渠道。

两人均未给出切实的答复。没有亚泽尔帝王的同意,马卡巴克地区的小国无法表明立场。埃穆尔和图卡也许有心听从,但两国关系长期不和,达力拿仅跟一国有过来往。

会议结束,亚拉达携女儿离场。达力拿感到疲惫不堪,不由得伸了个懒腰。他们的努力没有就此告终,接下来达力拿还要和伊里的君主进行商讨。当地的情况比较特殊,是三人执政,而且境内的誓约之门位于拉尔艾洛林,提升了国家的地位。邻国里拉受其控制,境内也有一座誓约之门。

此外,自然还有深国要对付。由于当地人不喜欢使用对芦,纳瓦妮已经通过一名愿意传信的泰勒拿商人向他们发出试探。

达力拿的肩膀在他伸懒腰时提出抗议。他发现人到中年这件事就像个刺客,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他总想一如既往地生活,有时身上却会传来始料不及的疼痛。这告诫着他,他已不再年轻。

感谢全能之主,他下意识地想道,向纳瓦妮告别。纳瓦妮还要筛选从世界各地的对芦站传来的情报,亚拉达的女儿和别的文书正为她收集成批的信息。

达力拿带走若干护卫,留下其余人替纳瓦妮搭把手,然后沿着一排排坐席登上厅室的最高处,来到出口。门外正有人徘徊,就像一只被赶出来斧狐犬。是艾尔霍卡。

“陛下?”达力拿一怔,招呼道,“你来开会就好。感觉好点了吗?”

“怎么不见他们答应,叔叔?”艾尔霍卡毫不理睬达力拿的问候,“难不成,以为你想篡位?”

达力拿猛地一吸气,身旁的护卫面色羞赧,马上后退,免得打扰到他和国王。

“艾尔霍卡……”达力拿说。

“你可能以为我在说气话,”国王朝里探头瞅了瞅,看到母亲之后才回望达力拿,“其实不是。你比我优秀、比我善战、比我会做人,当然也比我更像个国王。”

“艾尔霍卡,这样对你没有任何帮助,你要——”

“得了,少来这套,达力拿。起码对我讲一次实话吧?”

“我没对你讲过实话吗?”

艾尔霍卡抬手轻触前胸。“也许讲过几次吧。自欺欺人的没准是我,自以为有能力传承先父为王的皮毛。你先别打断我,让我说完,达力拿。虚渡?充满奇迹的古城?灭世?”艾尔霍卡摇摇头,“我可能是个不错的国王,不算太英明,也不是一败涂地。然而,大难在前,世界需要的可不只是‘不错’的国王。”

他的话中带着宿命的味道,让达力拿不寒而栗。“艾尔霍卡,你在说什么?”

艾尔霍卡大步入室,向坐在前排的人喊话:“母亲、光明女士忒夏芙,二位可否替我作证?”

风操的,这可不行。心念间,达力拿匆匆跟上艾尔霍卡:“快住口,孩子。”

“所有人都必须接受行动的后果,叔叔。”艾尔霍卡说,“就算是个石头脑袋,我也慢慢学会了这个道理。”

“可——”

“叔叔,我是你的王吧?”艾尔霍卡质问道。

“确凿无误。”

“那我就不该当这个王。”艾尔霍卡屈膝跪下。已经走过大半段台阶的纳瓦妮惊得刹住脚步。“达力拿·寇林,”艾尔霍卡高声道,“现在请听我的誓词。既有亲王和轩亲王之分,何不能有王和轩王之分?两人为证,我发誓,我愿尊你为主,永世不改。阿勒斯卡臣服于我,我则臣服于你。”

达力拿吁叹一声,望向一脸惊诧的纳瓦妮,再望向屈身下跪的侄儿。

“叔叔,这的确是你想要的结果。”艾尔霍卡说,“虽然你没有明说,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归宿。从你决定相信幻象的那天起,你就渐渐接管了大权。”

“我也想让你参与其中。”达力拿回道。讲出这么无力的蠢话,实有不该。“可你说得没错,艾尔霍卡。对不起。”

“对不起?”艾尔霍卡追问,“你是真心的吗?”

“不好意思,”达力拿说,“让你受苦了。没有把事情处理好是我的不对,事已至此,我很抱歉。可我问你,宣誓之前,你以为这会有什么效力?”

“有人替我作证!”艾尔霍卡涨红了脸,“话都说了,不能反悔。我已经——”

“快站好吧。”达力拿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不要这么惊天动地的。你真要宣誓,我也不是不准,可你别以为闯进屋吼上几句就算合法了。”

艾尔霍卡抽出胳膊揉了揉。“都不能让我体面地下台吗?”

“哪儿的话。”纳瓦妮来到他们身边,气冲冲地朝几个目瞪口呆的护卫看去,那些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伸手冲护卫一指,像是在警告他们,别把事情传出去。“艾尔霍卡,你打算把你叔叔推向比你更高的位置,他当然有理由提出疑问。这对阿勒斯卡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艾尔霍卡咽了口口水,“达力拿应当把领地移交给继承人,毕竟他还统治着别处。他不仅是乌有斯麓的轩王,或许还掌管着整片破碎平原。”艾尔霍卡站得更直了,语气也更为坚定,“达力拿必须放下王领的直接治理权。他可以命令我,但要由我决定具体的实施办法。”

“还算合理。”纳瓦妮瞥了达力拿一眼。

确实合理,却也叫人心痛。他为之奋斗的王国、他以血泪的代价竭力打造的王国,如今拒绝了他。

这座满是冷灵的塔城,现在倒是我的领地了,达力拿心想。“条件可以接受,可我有时也许还要向诸侯下达指令。”

“只要在你的领地上,”艾尔霍卡话中透着些许执拗,“他们就听命于你。轩亲王走访乌有斯麓或破碎平原,你尽管去指挥。等他们回国了,凡事就得先过我这关。”他看了看达力拿便垂下目光,仿佛羞于提出要求。

“好吧。”达力拿说,“但在正式改制之前,还要跟文书共同处理此事。首先应当确保阿勒斯卡的主权,之后才能继续深入。”

“我也是这么想的。叔叔,我想领兵回阿勒斯卡,收复我们的祖国。眼下的形势十分不妙,塔冠城局势动荡,对芦通信也中断了,在这节骨眼上又有人报告王后行为反常。不仅如此,敌人还正在城里干着什么勾当,我要出兵制止他们,拯救阿勒斯卡。”

艾尔霍卡要领兵?达力拿只设想过由自己率军突破虚渡的阵列,将其扫除出境,随后去塔冠城恢复秩序。

然而,无论让他还是艾尔霍卡发动进攻,其实都无意义。“艾尔霍卡,”达力拿凑近道,“塔冠城的誓约之门本就依附于王宫,所以只要重启设施,就不用向阿勒斯卡进军了!等誓约之门开始运作,就能将军队传送到城里守卫王宫、恢复秩序,以便抵抗虚渡。”

“叔叔,如果要进城,”艾尔霍卡说,“怕是一开始就要动用兵力啊!”

“使不得。”达力拿说,“派若干人的小分队过去要比派大部队快得多,只要队里有光辉骑士,就能摸进去重启誓约之门,为其余人打开通道。”

艾尔霍卡精神一振。“好!看我的,叔叔。我要带上一支小分队夺回我们的家园。颐淑丹就在宫里,如果动乱还没有平息,她会出面镇压。”

但在消息中断以前,达力拿听到的汇报并不是这么说的。艾尔霍卡有所不知,动乱就是王后引起的。达力拿当然不想让侄儿亲自出马。

这个小伙子向来认真诚恳,而且一次次逃过暗杀,身上似乎也有了长进,心态肯定比前些年要平和了。

“国王拯救臣民是理所应当的事。”达力拿说,“艾尔霍卡,你有什么需要,我都会满足。”

形如光珠的傲灵在艾尔霍卡身边涌现,他冲着灵体咧嘴一笑。“叔叔,我好像只有在你身边才能看到傲灵,也是有趣。我本该恨你,可我恨不起来。我没法讨厌一个使出全力的人。我决定了,我要拯救阿勒斯卡。你得派给我一名光辉骑士,最好是那位大英雄。”

“大英雄?”

“就是那个当过冲桥手的士兵。”艾尔霍卡说,“他得跟着我,要是我失败了,还能有人救塔冠城于危难。”

达力拿眨眨眼。“这很……嗯……”

“近来我想了很多。”艾尔霍卡说,“尽管我那么蠢,全能之主还是庇佑了我。我要带上那个冲桥手好好观察,弄明白他为何如此特别,看看他能不能教我成为他那样的人。届时,就算我失败了……”他耸耸肩,“阿勒斯卡也不会有事,对不对?”

达力拿点点头,有点不知所措。

“我得筹划起来了。”艾尔霍卡说,“我才刚养好伤,还是要等大英雄回来之后才能动身。他能带着我和我挑选的队伍飞去塔冠城吗?那样肯定是最快的。我要尽可能掌握塔冠城的每一条情报,亲自研究誓约之门设施的运作,还要托人画图进行比对。另外……”他满面笑容地说,“谢谢你,叔叔。谢谢你相信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达力拿点头会意,艾尔霍卡便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达力拿叹了口气,还没从方才的对话当中缓过神来。他坐到光辉骑士的席位上,紧挨着小型灵体专用的台座。纳瓦妮正在一旁徘徊。

一方面,有个国王对他立下他不愿接受的誓言;另一方面,还有一大群君主连最合理的忠告都听不进去。风操的。

“达力拿?”卡拉米忽然说,“达力拿!”

他一跃而起,纳瓦妮则猛地转过身。卡拉米正望着一支起笔书写的对芦。又怎么了?有什么坏消息在等着他?

“‘陛下,’”卡拉米念出纸上的记录,“‘你的慷慨厚意我心领了。你的建议是明智的,我们找到了你称之为誓约之门的设施。有一个平民挺身而出,竟自称光辉骑士。她受到灵体的指引前来觐见,我们打算利用她的碎瑛刃测试设施的功效。’”

“‘测试一旦成功,我会立刻赶来见你。邪恶降临之时,所幸还有人试图组织抵抗。柔刹诸国必须停止倾轧。圣城乌有斯麓的重现证明全能之主在指引你,我希望与你共商对策,并将我国的部队,联合守卫大陆。’”卡拉米惊讶得抬头看他,“这是雅克维德和卡哈巴兰斯的国王塔拉梵吉安传来的。”

塔拉梵吉安?达力拿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回复了。据说他为人和善,只是头脑不太灵光,最适合在理事会的协助下统治一座小城邦。人们普遍认为,他在雅克维德登基的事只是前任国王的恶意,因为那人不想让任何敌对的家族坐上王位。

这一席话温暖了达力拿的心。总算有人听进去了。总算有人愿意入伙了。他不胜感激。

如果达力拿在别处都没有取得成功,起码他要拉拢塔拉梵吉安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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