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庄的赵员外,四十丧妻,跟前只留下一女。名唤红莲,长得如花似玉,聪明伶俐,自然是赵员外的掌上明珠。过了一年,赵员外又续了一房。女人是张庄的一个寡妇,才三十出头,她跟前也有一女,原名叫慧兰,到赵家以后,便排着姐姐红莲的名,改叫红玉。一家四口,过得倒也和睦。
说话间过了年,正月十五玩花灯。赵家庄离县城只有三里地,赵员外续妻赵氏想进城去看花灯,可又不敢跟赵员外说。想来想去,便来到红莲房里,对红莲说:“儿呀,正月十五城里玩花灯,可热闹了,你不想去看看吗?若是想去,娘领你去看。”
红莲是个聪明的姑娘,一听就知道继母想去观灯。想去跟爹爹说,料得爹爹一定不会同意。不去吧。又怕惹下继母。寻思一下,就说:“娘,您领我去吧,整天在家里,也怪闷的哩。”
继母很高兴,说:“要乐意,娘今晚就领你姐儿俩去看,晚上咱从后门出去,看完以后,再从后门回来,只是别让你爹知道就行了。”
到了晚上,母女三人,找开后门,偷偷地去了。赵氏一手领着一个。进了县城,花灯早已摆出,观灯的人,满街筒都是,拥不过来,挤不过去的。赵氏领着两个女儿正往前挤,忽然后边一拥,几乎把母女三人拥倒,那赵氏紧紧拽着自己的亲女儿的手,拉红莲的那只手却是撒开了。
红莲被拥进人群,找不见了继母,怎么喊也没有应。灯也没有看好,继母也没找到自己也迷失了方向,灯罢了,街上人静了,红莲还在街上转游,她从南街转到北街,又从北街转到西街。这时家家都已灭了灯,只有西街路北有一家小店窗口还亮着灯火。
红莲来到铺前,“啪啪”拍了几下门,店主钱五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姑娘,以为她是来买东西的,经过问话,才知是来投宿的。钱五随后问她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为何不去住店?红莲报了姓名住址,然后把和母亲失散了缘由说了一遍。钱五听了,说:“好吧,你先在这等着。”
钱五也是个年轻人,他不便半夜里领个年轻姑娘进屋。就去北屋敲嫂子门,跟嫂子说了此事。嫂子也是快性人,便急忙起身穿衣,出来把红莲领进了屋。嫂子问了她一些情况,就给她铺好被褥睡了。
次日,钱五老早就弄来米面,让嫂子给红莲做着吃了,吃完饭,钱五套上车,要送红莲回去,让嫂子也跟着,红莲见这一家这样好,自是感激不尽。
到了赵家庄赵员外家的后门,红莲下了车,心想回去跟继母说,让继母出来留他们到屋里歇会,给点酬谢银两。走到继母窗外,就听继母在屋里正踉妹妹红玉说:“红莲这丫头,这时候不回来,准是跟哪个小伙子过夜去了,平常看她挺贞节的,一出去就不由着爹娘了。”
红莲听了这话,心里轰地一下,想不到继母竟说出这等话来,她咳了一声,打个招呼,就进了屋。继母搭着脸子,理也没理她。妹妹红玉,毕竟是人小,听了娘娘的话,也以为姐姐不证经,就伸出手指制着自己的脸蛋臊她。
红莲哪受得了这个,心想,继母这样侮辱自己,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活着还有什么意鬼,跑出去在后院的一颗弯腰树上就上了吊。
赵氏在屋里半日不见红莲进来,打发红玉出去找,人早已吊死了。红玉回来一说,赵氏也急了。慌慌忙忙去告诉赵员外,她对赵员外哭着说:“这事都怨我呀!昨晚红莲要去看灯,硬让我领着去。我心想跟你说一声,怕你不让去。不领她去吧,又怕红莲说闲话,我这当后娘的,作难就作在这里。后来,经不住红莲的磨缠,我就领着她姐妹俩去了。到了城里,谁想红莲悄悄离开了我们娘儿俩,我到处找她都没找见。直到罢灯,我们娘儿俩回来了,她也没回来,原来她跟人家过夜去了。今早回来,大概觉得没脸见人,就上吊死了。”
赵员外气愤填膺,说:“死就死了吧,该死!”随即让人给她装裹好,人了殓,打发做活的当日就把她抬出去埋了。
南门外有个孙重,娘儿俩过日子,孙重依靠打短工赡养老娘。明天娘生日了,就对孙重说:“儿呀,可不是娘争你嘴,明个儿是娘的生日,家里连把米都没有,连碗粥也喝不上。”
孙重几天没找见活做,家里早就断了炊。娘的生日连碗稀粥也喝不上,心里觉得难过。怎么办呢?他蹲在灶炕前打了半天主意,最后决定了一条路。这天黑夜,孙重拿上镰头铁锹就出去了。
他来到城东的乱葬岗,在一座新坟前停了下来,嘴时祷告说:“赵家小姐,实在对不起你了,明天我娘的生日,家里连把米也没有,只好你借几件衣裳,到集上换点米,给我老娘熬碗稀粥喝,也算是尽我这当儿子的孝心。”说完,抢起锨镐就掘墓。
再说红莲,一根绳上了吊,当时还没断气。埋进坟墓以后,慢慢地又苏醒过来,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一般。睁眼一看四周黑洞洞,伸手一摸,周围是木板.继而一想,明白了自己原是上了吊,死过的人了,现在是躺在棺材里。
她慢慢地坐起,头触棺盖也直不起腰,伸手推了推,推不动,这才急了,在里边大喊起救命来。可这旷野之中,又是黑夜,哪里有人听得见呢?喊一阵,哭一阵,又喊了一阵。大约有顿饭之时,因为着急又加坟墓里不透气,就又晕过去了。
孙重铲尽坟土,打开棺盖,棺里一透空气,红莲又苏醒过来。孙重一伸手,触到她手腕上的镯子,心想,先把她的镯子扒下来,刚一往抬起她的手腕,红莲身子一动,“哎哟”一声。
孙重似为她犯了墓魂,吓得连缬头铁锨都没顾得拿,撒腿就跑。
红莲这时也明白了,赶紧坐起来,吆喝:“别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快把我救出去吧,我永远忘不了你的救命大恩。”
孙重跑了几步,听她这样说,就又站住了。回过头来向她说:“你是死了的人,怎么还能说话?”
红莲说:“我是上吊死了,可又活过来了。”
孙重又问:“你是真活了,还是犯了墓魂?”
红莲央求他说:“好大哥哩,我若不是真活了,怎能跟你说话?我是……”她把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自己是怎么死的,说了一遍。
孙重听她说的情况和自己知道的一样,估计她可能是真活了,但仍不放心,就又说:“你若真是人,拍三下巴掌,我听听是不是有声?”
红莲真的拍了三下巴掌,声音清脆,王才这才确信无疑,说:“那你就出来吧,我领你回家去。”
红莲从坟墓里走出来,大亮的月亮地,孙重听人说,是人有影,是鬼没影,他注意观察一下,有影,这就更放心了。赶忙往前走了两步,搀扶住红莲说:“姑娘,我家离这不远,先到我家去,明天我再想法送你回去。”
红莲点头同意,说:“多谢大哥了。”
旷野之中,月色朦胧,男女二人,走下乱葬岗,过了流沙河,进了南关,在一间低矮的门脸前停了下来。孙重说:“到了。”们没闩,孙重推开门,扶着红莲走了进去,在院子里叫声:娘,快开门,我领回个客人。"
孙重娘急忙点着豆油灯,出来开门一看,儿子领回个穿着阔气的大姑娘,愣了:“这是…”
孙重说:“娘,先进屋,再告诉您。”
孙重娘把姑娘领进屋,让她坐在炕上,孙重这才把姑娘的不幸,对娘说了一遍。红莲一个劲儿谢孙重救命之恩。孙重娘说:“日子贫寒,让你见笑了。可话又说回来,他要不去做这缺德事,还救不出你呢。”
红莲也点头称是。接着她从自己手脆上脱下一只金镯交给孙重娘:“大娘,您让孙重哥拿去卖了,买点吃的,也算是我给您做生日吧。”
孙重娘心里甚是喜欢,说了几句推辞的话,便接受了。转身正要交给孙重,见孙重向她挤眼,示意让她出去。孙重娘跟着儿子来到屋外,孙重说:“娘……”
孙重娘等着他说,孙重却说不出曰。孙重娘问:“啥事呀,你倒是说呀!”
“娘,您看…”
“看什么呀?”
“唉!你这个人真是,您看我都这么大了,还没个媳妇,我想…”
孙重娘明白了:“怕是人家不跟咱呢!”
孙重说:“娘,我救了她,您跟她说吧,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这就去买点香蜡,回来就拜堂成亲,生米做成熟饭,还怕她咋的!”孙重娘还要拦挡,孙重拿上那只金镯出去了。
孙重娘总觉得这事不妥,乘人之难,逼人成婚,天理不容哩。她打了个“唉”声,回到了屋里,就实话对红莲说了。
红莲听了,心里一阵恐惧,流着泪说:“孙重哥救了我的命,理应以身相报,怎奈这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没有父母之命,怎能自做主,这事万万使不得。还望大娘给我做主。”
孙重娘说:“这事不用你说,我想也不相当,我儿一定要那样做,我也不敢拦挡,我早替你想好了,乘他这会儿不在,你逃走吧,等他回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眼前只有这一条路,红莲谢过大娘,拖着软弱身子,走出孙重家,孙重娘给她指了路,红莲就走了,因为路途不熟,又是黑夜,自己想着是往北走,可是走着走着,又转到西街。此时已是三更过后,钱五家的小铺里仍亮着灯光。
红莲想,黑更半夜,我可往哪里去呢,不如先在钱五家暂避一夜,次日天明再作道理。这样想着,就又来到小铺门前,她已知道了钱五的名字,拍了几下门,叫道;“钱五哥!钱五哥!”
钱五在屋里正侍候两个差人喝酒。这两个差人一个是赵头,一个是李头。夜里出去抓贼,没抓着,便来到这小铺里喝起酒来了。钱五听见有人叫门,便忙出来问:“谁呀?”
红莲答道:“钱五哥,是我呀!”
钱五听着耳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就又问:“你是谁呀?”
“我是赵家庄的赵红莲,昨天夜里……”
钱五一听,心里轰地一下。他知道红莲回去以后上吊死了,也知道就抬出去埋了,怎么现在她又来叫门呢?莫非人传的是谎言?门外红莲还一个劲儿地叫他开门。钱五说:“你先等一下。”这回,他没去北屋叫嫂子,而是去厨房摸了把菜刀。他想若是人,就把她留下来,若是鬼,就给她一刀。
出来后,他就悄悄隐在门后,一手握着刀,一手拉开闩,红莲一推门,走了进来。钱五借着月光一看,只见她披头散发,脸色铁青,一点也不像昨天那个模样,分明是鬼。
他举起刀猛地砍了下去,红莲“通”地就倒在地,连声也没吭一声就不动了。钱五砍了她,心里又犯了怀疑,要是鬼,她会尖叫一声逃走的,怎么她躺倒在地不动呢?
返回柜房屋,把灯拿出来,举着灯前前后后一照心分明是一个人。他更怀疑了。如果真是人,这是一条人命案啊!正这么想着,两个差人出来了。只见们口躺着个女人,问是怎么回事,钱五实话说了。两个差人二话没说,就把他带走了。
县衙离此不远,差人带回了杀人凶手,县官立时升堂,一面派人去看尸体,一面审问钱五。钱五承认杀人事实,押在监牢不提。
再说两个看尸差人,到了小铺就喝起酒来,俩人喝得酷酊大醉,舌头根子都硬了,还左一杯,右一杯地喝呢。正在他俩喝酒的时候,赵红莲又苏醒过来。原来钱五砍的是刀背,只是打昏了红莲。苏醒以后,见自己身上盖着一草席,知道是自己又死过一回,看看旁边没人,就从席底爬了出来,出了城门,一直往西逃去。
走出在约有十多里地,天快亮了,到了一个村。村头有一户人家,姓王,老两口卖豆腐为生,红莲叫开门,何老头出来见是个姑娘,就把她领进了屋。老两口盘问了她一遍,红莲这次没敢告诉实情,只是说,她受了继母的气,继母把她打了一顿,关在牛圈里,她跳墙跑了出来。
老两口见她披头散发,头上还冒着血津,就信以为真。这样好的姑娘落在后娘手里,折磨成这个样子,很是可怜她。
何大娘找来梳子给她梳头,何大伯盛来一碗热豆腐脑让她喝,说话之间,天就大亮了,老两口在外屋里,一边做活,一边商量,何大娘说:“咳,老头子,咱老两口一生一世也没个儿女,咱把这姑娘认做干闺女,你说使得不?”
何大伯说:“人家要是同意,那敢情好哩,就怕是………”
话没说完,红莲三步两步走了出来,跪下就给二老磕头,叫爹叫娘。老两口喜欢得赶忙把她馋扶起来。从此,红莲就成了老两口的干闺女,老两口爱她如掌上明珠,疼得没处搁没处放的。何老头自从收下了这个干闺女,豆腐生意也很顺利,说红莲是个有福的人。
两个看尸差人,只顾喝酒,尸首没了,还不知道,这是最大的失职,自然要受到惩罚。可是,这尸体到底哪儿去了呢?是让人偷走了,还是又活了过来跑走了?县城四处贴出告示,察访尸体,几个月过去了,毫无线索,不过钱五承认杀人事实,只好判他死刑,以了此案。
一天,何老头进城卖豆腐,见阁底下站着好多人看告示,他不认字,打问旁人,旁人告诉他说,明天要在北门外处斩杀人犯。何老头又问了杀人犯的姓名,住址,因何杀人等等。
晚上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把这事说了一遍,红莲一听,被杀的人是钱五,心里激凌一下,这案情和自己有关啊!但她并未表露出来。
第二天,何老头又要进城里卖豆腐,红莲说:“爹呀,今天我也跟您去城里看看热闹。”
何老头说:“杀人有啥好看的,别去了吧。”
红莲不依,一定要去。何大娘说:“闺女一定要去,就让她跟你去看看吧,到城里散散心,这些日子闺女在家也怪闷的。”何老头只好答应让跟去。
何老头挑着豆腐挑走在前边,红莲在后边跟着,父女俩边走边说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城边。正在这时,就听城北“通”地一声炮响。红莲问:“这会儿放炮干什么呀?”
何老头说:“这是要斩人呀,‘炮响三声,人头落地’嘛,刚才这是头一炮。”
红莲催说:“爹呀,咱们快点走吧,不要误了。”
进了城,何大伯把豆腐挑摆在阁底下卖豆腐,红莲一个人就去了北门外,刚到北门口,又响了第二声炮,她不顾一切地跑向法场,法场周围挤满了人,红莲拨着人群,挤了进去,一看插着标牌、被绑在法场上等死的人正是钱五。她大喊一声:“冤枉!”就给监斩官跪了下来。
监斩官问她:“这一女子,姓甚名谁,为啥替他喊冤?”
红莲说:“民女赵红莲。钱五杀的人正是民女。民女没死,处斩钱五不是冤枉吗!”
监斩官一听,这案子有了着落,便立刻禀报县官,县官让解回犯人,重新审问。赵红莲从继母领她观灯说起,讲了她两次死的经过,直说到何老头收她做干女儿。县官唯恐她说的不实,把有关人员全部传来对案。结果与红莲说的一—相符,根据案情,县官重新宣判:赵员外的续妻是罪魁祸首,掐监入狱;
孙重乘人之难,逼人成婚,罪该重打四十大板。钱五无罪,当场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