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是马丁路德.金口中的「我有一个梦」。
是电影《血战钢锯岭》中,无谓枪林弹雨,至生死于度外的医务兵道斯。
也许你没有信仰,但可能你有信念。
信念使得一个人即使悲观,也能成为积极的悲观主义者。
过往对悲观主义者的看法,基本夹杂宿命论的强烈色彩,但宿命是否成为我们对人生伏首称臣的理由?
通过《血战钢锯岭》,导演梅尔·吉布森再次论证了一个人生哲学的论题,「信仰是否意味着命运由上帝决定?」
实则,宿命论大体有两种:
◎消极的宿命论
人生反正都是命定的,我们何必努力,爽爽过每一天就好,反正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有些人就这样放弃对生命的抗争,就像我在温哥华,某栋大楼外头的小哥,每天他就待在那里,或坐或躺,跟路过的人要烟。
无论有没有人给他,给他完整一根还是抽到一半的烟,他总是微笑。
◎积极的宿命论
特蕾莎修女在印度为贫病的人民服务;《血战钢锯岭》中不愿拿枪,只愿救人,在生命危险中仍然坚持信仰的道斯。
他们有信仰,同时他们相信自己的道路是神的道路。相信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有任务要完成,积极完成这些任务,人生便能因此完满。
哲学家康德说人有自由意志,特蕾莎修女和道斯都能通过自由意志做不一样的选择,但他们积极的迎向命运给他们的挑战。这些挑战是对信仰的考验,也是对一个人信念的考验,更是对良心的考验。
这些考验,在消极的宿命论者看来是折磨,是上帝的玩笑。
但在积极的宿命论者看来,挑战是使自己完满、接近上帝的机会。
§ 宿命论,是一个人对苦痛的反应
痛苦,会让人成为宿命论者。
就像天主教的驱魔仪式,有一种方式就是要被附身的恶灵说出自己的名字,当我们能唤出恶灵的名字,恶灵就会放下被附身者的肉体而消失。
存在主义心理学家罗洛.梅在谈心理咨询的负面例子时,就提到某些医生或咨询师,他们老爱给来谈者一个「病名」,而来谈者也渴望得到一个病名,得到一个被「标签化」的机会。
好像只要知道自己生的什么病,问题就好了一大半。
吊诡的是,某些人非但是消极的宿命论者、悲观主义者,他们甚至享受这种命运「不公」的待遇。
譬如在抑郁症(忧郁症)群体中,部份患者并非没有痊愈的希望,而是放不下这些标签,贝克(Aaron Beck)等心理学家发现,抑郁症最难治愈的时刻是「即将治愈」的前夕。
部份即将痊愈的抑郁症患者,可能面临「自我认同的危机」,这个危机让人陷入一种害怕痊愈的不安与恐惧:
1.害怕失去自我:有些人跟抑郁症抗衡了大半辈子,他对抑郁的自己很熟悉,进而他没办法想象没有抑郁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电影《一见钟情》(At First Sight)有类似的例子,维奇奥是个盲人建筑师,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当他得知最近有种手术可以让他重建光明。
对视力正常的人来说,这应该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一位失明多年的人来说则是个挑战。因为你得颠覆既定的生活,重新适应一切,而你不知道这个适应期有多长,又有多辛苦。
2.害怕失去援助:曾有研究社会福利的学者发现,在某些情况下,人并不想改变他的处境。
想象一下你失业多年,属于低收入户,国家每月定期给你补助,或许你还领了某些民间公益团体的援助,保障家里基本吃喝拉撒,甚至孩子的教育费和老人的医药费。
突然你有了工作,因此你的条件不再符合低收入户的标准,于是国家补助取消,公益团体也撤回了对你的援助,接下来全家老小的生活压力全落在你一个人的肩上。
于是有些低收入户放弃工作机会,因为能够得到的工作也许折算下来,还不如领取补助的效益来得好。
同样地,对某些人来说,从悲惨的宿命中得到拯救,会让他担忧因此而失去的「好处」:
a.失去亲友的支持
有时病痛是维系双方感情的方式。有些人甚至渴望伴侣生病,好让自己能照顾他。譬如我遇过被家暴的妻子,当先生重病开刀期间,她体会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丈夫的温柔(或许是虚弱的错觉),以及被依赖的幸福感。
恢复健康,某些失去某些陪伴关系。
b.失去特权与宽容
我记得从前班上有个孩子,他总是生病。后来大家逐渐发现,他只有在特定不喜欢的课才会「发病」,喜欢的课他很正常。
除了老师,同学们无法确定到底他的病是怎么回事,但他依靠生病,得到老师给予的特权,避免某些其他同学都会受到的惩罚或严格的待遇。
孩子犯错,往往可以得到大人的宽恕,因为我们认为孩子是弱小的,需要保护的。当然某些父母会因为过当保护,反而限制了孩子的自由。
不幸到幸运、罹病到痊愈、空虚到充实,生活的美好转变,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承受,尤其对于消极的宿命论者,不幸是最好的挡箭牌。
好比,因为我有病,所以你要包容我。因为我如此不幸,所以你应该要对我更宽容,如果你不这么做,表示你没有同情心。……
诸如此类的说词,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被污名化,也让部份不愿意自己站起来的人,把他们自我放弃的责任转嫁在他人身上。
然而,一旦情况好转,就不再有人会给予特权。
§ 既不是理想主义者,也不是现实主义者
那么我们该如何跳脱消极的宿命论者,成为积极的宿命论者,或者说积极悲观主义者?
这里就回到开头提到信仰的力量,或者信念的力量。
1.把考验看成学习的必然历程
当我们怀抱一个信念,并且我们真诚的愿意去实现它,我们会从中得到能量。
将挑战看作是迎向成功的考验,这些考验是学习的一部分,就像在慢跑中带来的呼吸上的些许不适;为了多命中几球,一个人在篮球场重复成千上万次投篮;或者当其他人在外头狂欢,你愿意在图书馆享受一个人的寂寞。
就像道斯向上帝祷告,即使只身囹圄,依旧能得到力量。
2.把失败理解为成功的一部分
我们可以把成功想象成「旅行」,假设我今天旅行的目的是拉萨,那么我有几种方式,搭飞机、火车、自驾,乃至徒步等。
对某些人来说,旅行就像唐僧西天取经,拿到经书才算成功。可是过程太多艰险,随时可能失败,干脆一开始就别接这任务,免去种种可怕的风险。
然而,我们看《徐霞客游记》,游记中见徐霞客每一日、每一里路都能见到不同的美丽。
或者在《深夜加油站遇见苏格拉底》中,老人带青年爬山,青年以为爬到山顶会有奇景或宝物等待他们。结果什么都没有,刚开始青年很失望,后来他渐渐理解到,爬山过程本身就是最好的宝物。
因为我们能从教训中学到经验,即使逃跑也需要经验。
3.发挥不完美的自我特质
经常听到一些咨询师或鸡汤谈:「接纳自己的不完美。」
确实每个人都有和他人相比,略逊一筹之处。但接纳并非接受现实,然后若无其事。
接纳只是「发挥」自我特质的前奏,水里的鱼不会爬树、树上的鸟儿也无法在水里游泳。乍看他们各有不足,但这种不完美只是特质不同。
积极的宿命论者,他们更愿意发挥自己的特质,而不会长期着眼于和他人的比较。
发挥个人特质的过程中,能够得到别人无法想象的乐趣,就像水里的鱼无法体会飞翔的乐趣,鸟儿也无法体会水里泅泳的乐趣。消极的悲观主义者,可能会因此怨叹:「唉!他那样多好,我真羡慕他。」
积极的悲观主义者,则能够接纳自己的特质,不以为缺点,而是更注重于发挥自己的特质。
唯有当我们接纳,并且发挥个人特质,我们才能真正看见自己的能耐,了解自己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所以在《血战钢锯岭》中,当旁人都要道斯放弃不拿枪的主张,道斯却坚持原则,他说:「你们说我不放弃原则,是因为我骄傲。但如果我放弃自己的原则,我就不是我了。」(大意如此,详细对白略有出入)
消极的行动通常是放弃,放弃原则、放弃坚持、放弃理想。
放弃往往会带来意志上的「滑坡效应」:你放弃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觉得放弃这个、放弃那个都无所谓,最终失去真实的自己。
这时,一个人将真正被命运彻底捆绑,因为他放弃对人生的控制,把自主权都交给了别人。
4.与有信念的人为伍
抱团取暖不是坏事,重要的是你入的是什么团。
社会上有各种团体,以及社团活动。这个团体可大可小,可以大到一个宗教,小到道森和妻子之间的互相理解。
和有共同信仰的人在一起,我们能感受到积极的力量,当你对自己有所质疑,旁边的人或能体谅你,或能支持你。
孤独往往使人容易陷入自我怀疑,这无可厚非,从自我建构的角度说,人对自己的认识来自「人境互动」,「境」包括他人、环境、文化等。
但这并不容易,一来选择团体需要智慧,喜欢不等于适合。二来团体中也会有团体带来的挑战,这时退回一个人的壳中貌似最舒适,可是就像前面提到的,放弃很容易。
所以我们孤独的理由是什么,也是积极与消极的可能判准。我们是在孤独中孕育更美的花朵,还是在逃避自由的代价,进而我们付出的代价,到底让我们真心幸福,还是深陷麻木?
§ 结语
某个角度来说,现实是中性的,没有色彩。悲观主义是一种心态,但有人见到白色,想到的是葬礼,有人却想到婚礼。
终究悲观主义本身也是中性的,评价悲观主义,端赖我们怎么去看它,说穿了就是我们怎么去看待自己,包括我们自己有哪些原则、理想和欲望。
可能你会说:「我不是宿命论者。」
那很好。
毕竟无论是什么,现实都像钢锯岭,我们是仰望它的士兵。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战或逃,现实都要我们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