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原文有些许色情内容,已作删减,若有阅读困难请私信联系)
当我像是只熟睡的㹴犬似的(我自认为我醒来时的和谐姿态会像是犬科动物那样温柔)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吓得浑身一哆嗦,并紧接着、没有停顿地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我借着这股不着调的恐慌不停地嘶吼,嗓子里总有某种经久不衰的力量像是来自食道的呕吐物似的要冲出来。等我镇定下来后,我伸出手来观察,发现它们仍然完好无损地、像是要赖账似的长在我的手腕上,而我全身上下的其他部位也都安然无恙地保持着它们原有的健康姿态。
这下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但马上这种化险为夷的心境接着又被另一种突如其来的、违反常理的诡异所占据,这种专横跋扈的诡异就像是殖民者似的把我的脑子当做了它的殖民地,把我狠狠地给钳制在冰冷得像是冰窖似的地面上。啊,这都是不对的!这种未经我同意便私自延续了的生命是违背天理的!是不合法的!
是的,我记得我是死了的!我确切地记得我死了,我是从十几米的高空沿着那被反复推理证明的地心引力坠落下来的!因为我就像如数家珍似的记得我在下落过程中灌入我鼻腔里的空气的苦味,我也记得那些从我粗糙的皮肤表面滑过的上升气流所带有的几斤摩擦力。这些具象化的事物残忍地挤占着我脑细胞里的细胞质,让我开始怀疑此刻的我的真实性。
我手忙脚乱而又无措地从地上站起来,才发现四周已不再是那条明亮的水泥走廊而变为了像是喀斯特地貌似的漆黑矿洞,只有从前面的某个方向飘来的微光让我看得清我周围的构造:我正身处一条狭长的、约莫两米宽的通道里,脚边遍地都是椭圆形的、浑浊不堪的水洼,两侧的石壁也都湿淋淋的并且不停地有黑色的水流(像是墨水但是相对来说比较清澈)从石头缝里渗漏出来,时不时地我还能听到从正后方传来的某种飞行动物(貌似是蝙蝠或乌鸫之类的)扑棱翅膀的声音。
可最让我感到痛不欲生的并非是身处这个陌生环境的狭义上的茫然而是弥漫在空气里的、与这种茫然势不两立的刺鼻的腐臭味,这就像是在堆满臭鸡蛋的陶瓮中又丢进去了成堆的硫磺,仿佛此刻的我就是这个来源不明、充满诅咒的密闭空间里的新鲜腌制物。
无奈之下,我一手捂住鼻孔和嘴巴一手扶着墙壁往前走去,尝试着寻找能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出口。等我走了差不多有五六分钟之后,我那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环境的、舒张开来的瞳孔才终于看到了那个能够为我带来些许生理上的慰藉的洞口,可是我突然意识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发展趋势必定要比我设想的复杂的多,因为那洞口上方竟然有一块保存完整甚至可以说是比洁癖患者的玩具还要整洁的牌匾,而且那牌匾上赫然写着楷体的“地府”两个大字。
没有谁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谁会被赋予资格来蔑视此刻的我,落井下石和趁火打劫的生理天赋此刻不该被某个以别人家的趣闻轶事为食的好事者发挥出来,我此刻的仓皇和恐惧都是那不争气的肾上腺素飙升的结果,是正义的,是不值得被审判的,那些认为我的惊慌失措在本质上完全是矫揉造作的客观表现的人真该去某个安静的盥洗室里祭拜一下托马斯·赫胥黎跟他的那本与一盒(已删减)同等价值的《人类在自然界的位置》,并且在忍饥挨饿和缺乏睡眠而又不能心悸、强行憋尿而又不能捂住下体的情况下在里面待一整天,为他们磕八百个带着科学信仰和虔诚歉意的响头,直到额头上的额骨肿的像是腐烂发黄的猕猴桃为止。
啊,他妈的,那些该死的、总是颦眉蹙额的家伙根本不知道我在走进那个洞口的过程里耗费了多少珍贵的葡萄糖和脂肪,同时也根本计算不出来我的肝脏又超负荷地多分泌了多少该死的尿素,我的膀胱又因那快速上涨的尿液而承受了多大它不该承受的压力,他们不知道。于是在进入那洞口之后,我首先做的就是着急忙慌地解开裤子,(已删减)。
随着那些充满(已删减)的液体从我胀满的(已删减)肌肉中间排出,我那像是规规矩矩且认定准则神圣不可侵犯的教条主义者般地急躁心情渐渐像是阳痿似的蔫了下去,我开始觉得,我所身处的这个可能跟堕落挂钩的陌生环境总要比监狱好得多。
啊,那些被禁止私下交易和性生活的可怜虫们,连近距离观赏自然环境或者接受室外氧气和紫外线的馈赠都必须要在固定时间才能实现,伴随着那种有点老约翰·施特劳斯圆舞曲风格的背景音乐,他们像是幼儿园里游乐设施前的小朋友们似的排起长队,走到那足以让他们醍醐灌顶的、本质上混杂了主观想象的客观事实的室外空气中去。
而此时此刻,那些身在(狭义上的)监狱外的、合法又合格的社会公民们还在他们挤满螨虫的被窝里沾沾自喜呢,他们这些陷入了肉食悖论里的白痴们殊不知也是在(广义上的)监狱里。你可以这样理解,当代社会的假期旅行在本质上就像是监狱里例行公事的放风活动。
是的,所有自由人和被剥夺自由的人、百万富翁和贫困阶层以及刚愎自用的男人们和追随流言蜚语的女人们等等,都没有任何明显的区别。啊,我也是这些该死的浑蛋群体中的一分子,况且此时此刻我甚至要比那些因为前途迷茫而患有抑郁症的人或是那些来自星星的亚斯伯格症患者还要倒霉,因为我连自己究竟是否真的死了以及到底在哪个破地方都不清楚。他妈的,我能做到貌似只有对着墙撒完这泡尿然后提上裤子后继续往前走。
可我刚系好裤腰带,就听到了从通道前面传来的走路的声音,那声音缓慢、轻柔并且富有节奏,既像是敲击拨浪鼓又像是只在玻璃上慢跑的狗发出的声音。在这狭长如下水道的昏暗的通道里,那声音像是颗丧失理智的、进入发情期的弹力球似的在石壁与石壁之间来回弹射,直达我那被此情此景吓得颤抖的鼓膜和突然觉得犬儒主义也无可厚非的灵魂内核(当然,我脆弱的动物基因以及我总是处在分崩离析边缘的繁衍倾向就决定了我的肉身注定是与那种自我蒙蔽但是又不敢自我阉割的禁欲主义者们是不共戴天的)。
我害怕极了,因为那个洞口上方牌匾上的那两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楷体字让我惴惴不安,况且如果我仍然幸运地身在美丽的人间,那么能在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跟我碰头会面的指定不是什么能解救我的好玩意。在我还在战战兢兢地盯着前方黑暗思考的间隙,突然就有个液体般的、轨迹灵活的黑影从前面的地面上蹿了出来,这个黑影就像是被人泼出去的水似的沿着空气里的分子洒到了我身上。它是一头撒泼的、我根本招架不住的猛兽,是某种似狗非狗、体型远超过正常犬类的动物,它把我扑到地上,用一条比石臼还要重的腿踩住我肋骨横行的胸膛,几乎就要把我踩扁了。
它发了疯地要咬我的脑袋,这时我宁愿把我脑袋里所有故弄玄虚的知识和无用的道德给它吃掉,只求它能大发慈悲保全我的这个榆木脑袋。我看不到它的真实面目因为我从始至终都紧闭着我那脱离了我主观意识的眼皮,只用两条胳膊去捶击、去格挡那张血盆大口,但我这浑身的排骨怎么能跟这种没有顾虑的猛兽相抗衡呢。就在某个瞬间!在某个我觉得我快要没力气的瞬间,我就感觉到我的右手小指凭空消失了!他妈的,我开始抑制不住地痛哭流涕,与此同时,这头猛兽被一声混沌不清的、不熟练的口哨给唤了回去。
恰逢在那头名不见经传的猛兽重新融入黑暗的时刻,从那具有排他性的、粗制滥造的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足足有三米高的人影,待我在这惊恐万分之余揉搓了几下眼睛后,我大致看清了他的面貌。
他不是人,相信我,我这双只剩瞳孔的肉眼所看到的是长着个酷似墨西哥狼或非洲狼脑袋的魁梧健硕的生物,他肆意赤裸着肌肉线条纵横的、黝黑的上半身,两只葫芦外形的上臂分别绑着三条缎带,全身上下只有在腰间系了一件像是丝绸材质的、缝制有海蓝色波浪条纹的金色半身裙,他右手上拿着一把颀长的、像是鱼叉的金色叉子,这他妈完全就是那个掌控投胎转世的阿努比斯在我眼前降临了!
而方才那头誓要咬掉我的脑袋却最终只带走我的小拇指的野兽也从他身后再次走了出来,原来那是只长了个鳄鱼脑袋和四条大象腿的狗(我更愿意用这种贴合唯物主义实际的说法来称呼它,因为这在即便是那些诡计多端的怀疑主义者看来也是足够亲切的),它伸出长满倒刺的、像是食蚁兽的舌头来舔舐洁白的尖牙,同时还不放弃用那种垂涎欲滴的粗鲁眼神盯着我看。啊,这看来是那邪恶的阿米特要来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已经完全被吓傻了,被吓得连是否已经灵魂出窍也分不清了,甚至全然忘却了右手少了根指头所应该具有的剧烈疼痛。我急忙抬起手来看我鲜血淋淋的手掌,像是地下泉水似的浓稠鲜血连同我的意识形态(属于我的、被畸形强权所剥削的存在主义以及我向死而生的怯懦)从那残缺的窟窿里汩汩喷涌出来,我开始大喊大叫,但没等我吆喝两声,那小阿努比斯(我为那狼头人身的生物所取的绰号)便厉声制止了我。
“别喊了,住口!”他朝我呵斥道。呵斥完,他攥起拳头朝着右胸膛捶击了三下,紧接着整个通道两侧石壁上的烛台或是小火炬便着起了火,我在此之前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头顶还安装着可以提供光源的东西。
“你已经死了,不用担心那点血就能让你再死一遍。”他说。
“我死了?”我震惊地问他,尽管我早已为此做好了某些心理准备,“我真的死了?那我现在是在地府吗?”
“不然呢,这黑灯瞎火的鬼地方也就只能是地府和地狱了。好了,我没必要跟你这种下地狱的败类废话这么多,你也不准再像刚才那样发出那种跟被割掉肾脏似的、鬼哭狼嚎的狗叫了,懂吗?你不会感觉到疼痛的,那种所谓的触犯神经的疼痛都是你这些愚蠢人类的错觉罢了,就让那美丽的红色液体慷慨地灌溉我们这条干涸的隧道吧!它已经口渴多时甚至有好几个月了,就不要让你的那些满是禁忌的、对死亡过敏的意识去妨碍这个神仙世界的公益工程了,好不好?我会带你去见阎王的,走吧,他早已在阎罗殿等你等得心烦气躁了!”
“阎王?”我问他,但是他已经拒绝再回答我了。
我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和小阿米特又在通道里走了几十米,中间穿过了几个分叉口后抵达了他嘴里所言的阎罗殿。这个阎罗殿里的光线要比通道里亮堂些许,两侧布满霉斑和骇人罅隙的高墙上镶着几盏昏暗的煤油灯,每盏该死的灯底下分别站着不同模样怪物(啊,这些像寄生虫般诞生并寄居在阴曹地府里的丑陋玩意们,仅仅是乜斜到地上它们的鬼影就足够让我的胃液翻江倒海得想要倒流窜出食道,并暴戾恣睢地把我那深受法式启蒙主义诟病的咽喉和具备菲涅尔透镜功能的舌苔腐蚀殆尽),除了跟小阿努比斯长相类似的狼头人身怪之外,还有那著名的牛头马面即煞是可爱的、简直是根据弥诺陶洛斯和马头鱼尾怪如法炮制出来的牛头怪和马头怪,胸膛和手臂上布满阎摩和骷髅图案纹身且浑身散发难闻的紫色烟气的妖怪(我姑且称它为小魍魉),只有一只大眼睛且皮肤上长有大片类似于巨骨舌鱼鱼鳞的鱼头怪(它的鱼嘴朝向地府的房顶,那滑稽的、像是罹难的场景真是让我几辈子难忘),以及长了三颗狗脑袋的、像是阎王的宠物的小刻耳柏洛斯和一只高及膝盖的大母鸡。
在这些长相渗人的牛鬼蛇神们中间,只见那位准备审判我的阎王爷正严肃地坐在他的宝座上盯着我看。啧,这个只在《梨俱吠陀》里施展淫威的老神仙现如今也被我瞧见了真实面目,他留着那像是风滚草似的蓬松的络腮胡子,脑门上戴着一顶小布尔乔亚式的、金光闪闪的乌纱帽,表情愤怒而不满,皱眉蹙眼的面部结构使他像是倒霉的便秘患者似的屙不出屎来。
没等他准备开口讲话,那凶狠狠的小阿努比斯就一脚把我踹倒在地上。我啊,在那对我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威逼利诱的众目睽睽之下就像是块软弱无力的蒟蒻似的匍匐在地面上,朝向我们万能的神圣的阎王爷,我的这种卑躬屈膝的状态其实更像是某个来自坊间或者是异域的平民来觐见皇帝,可是那老贼就只是给我摆出那副颐养天年的架势来而又不买我的账,他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珠子审视着我的卑微,似乎是想试验一下能否仅仅用那该死的眼神就能定我的罪。
“你小子叫什么?”那老阎王挺着胸膛且颇有架势问我。
“我叫吉雅赛音,生前是个学社会学的大三学生。”我例行公事般地回答他。
“你是怎么死的你是否知道?只要你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并细数自己的罪孽,我就会保持我一贯宽宏大量的办案作风而将你从轻处置,你可否明白?”
“大人,我虽然明白,但是我在生前从没犯下过沉重的罪孽,从大脑内开始产生辨识力和自主意识的那个年纪开始,从我把我自己归类为认定意识为附属产品的副现象论者开始,我就奉劝自己要让内心始终保持着某种走火入魔性质的虔诚之心,并且事实证明我也是这样付诸实践的,我甚至连出于亲密关系和恻隐之心而对人说出善意谎言的勇气都没有,我又怎么会犯下能让我下地狱的罪孽呢?
而且不瞒您说,我尊敬的阎王大人,我是被人推下楼摔死的,在这种角度看来我所谓的罪孽就更显得无辜和多余了,所以让我下地狱这种事情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大人,您肯定不想在诸位神仙那里给他们留下个‘判了冤假错案’这种遗臭万年的坏印象吧,至少在我身边的这些英姿飒爽、风流倜傥的守卫姥爷们面前您也得抬起头来啊,您说是不是?”
“你小子不要在我面前油嘴滑舌,你可知道?”
“明白,大人。”
只见那凶神恶煞的老阎王把牛头怪“弥诺陶洛斯”叫到身边,跟它低声耳语着些什么,而后那牛头怪就顿时幻化成了烟雾从我们面前消失了。
“吉雅赛音是吧,我让它去查一下你人间的卷宗去了,你要知道,我这样费尽周折并且不计较你对我那拐弯抹角的言语威胁完全是基于我恢廓大度的人格魅力,同时也完全是为了整个办案过程的公平公正,好让你这个有趣的人类不至于被冤枉,可不是基于损毁我在神仙界名声的考虑,你可明白?”
“我当然明白啦,大人,您是个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明辨是非、褒善贬恶的英雄,这在我们愚蠢的人间可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们这些愚蠢的碳基生物完全配不上您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照,他们坐在那间像是铝合金罐头似的混凝土办公室里可不像您这样鞠躬尽瘁,他们只会靠着尸位素餐和酒囊饭袋的本事来让时间蒸馏自己的生命,可是那些蠢货的生命有什么值得被时间眷顾的啊,就算伟大的时间之神在他们中间某个傻瓜身上全情投入,也不能从他们那像是滥竽充数似的生命里蒸馏出半点营养物质来,甚至还有可能是危害地球、人间和神仙世界的、无法根除的有害物质。所以他们没有资格在您的秘密掌管下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完全就是些恬不知耻的臭虫和病菌!您真应该罢黜他们中某些生而为人的资格!”
“你也不用这样说,他们有些人还是非常明事理的,也懂得在固定时间孝敬我们,比如你这个臭小子,我看就是个明事理的聪明人,估计你确实是来错地方了吧!你方才说你是怎么死的来着?摔死的?被谁推下了楼?你跟我展开来详细讲讲。”
“好的,大人。是这样的,就在昨天晚上,或者是今天晚上,我也不清楚这个人间和地府有没有时差,我在我们学院的办公楼上被我们副院长推下了楼!您要是对于为什么我大晚上的不睡觉而非要像个冒牌探险家似的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钢筋混凝土建筑里作践自己感到疑惑,我也会毫不避讳地如实回答您。
我是发挥了我们穷人勤工俭学的美德在办公楼的咖啡馆里兼职,我在那里像是个隐藏身份的、行踪诡谲的布尔什维克党人士似的当一名总是惹人怀疑的服务生,虽说这种职业在各种接地气的学说理念诸如科学理性和人本主义的观点里不值得被鄙视,但我的确到头来也没有什么可耀武扬威的。那晚我打扫完卫生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这是我头一次这么晚下班,而又因为我向来没有像那些身残志坚的懒汉们一样有搭乘电梯的习惯,所以我就下意识地从楼梯往楼下走。
这原本是一种安全系数极低的、令人心情舒畅的低能耗运动,可是在经过四楼楼梯口时一阵突然穿透我脑袋的奇怪声音让我心惊肉跳。我停下脚步,朝离我最近的那间办公室缓缓走去,此时走廊里的声控灯突然熄灭了,喔,那盏该死的、带有封建主义嫌疑的破灯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发挥失常,可是我又不能动用我的破锣嗓子或是去跺脚来让它重新帮我驱散黑暗——这虽然是它在生产车间里时就被赋予和被规定的、不容抗拒的本职工作,但是当我强行去让它为我拼命运转而不能停歇的时候我就感到了自己基因里的那种欺软怕硬的卑劣倾向,而这也正是那些让世界联合起来对其深恶痛绝的、没羞没臊的沙文主义者们的粗粝本质和让这些有暴力倾向畜生们自己引以为傲的表现——况且这种没有下限的作死行为会顷刻间就暴露了我自己。
于是我就鬼鬼祟祟地趴在门外偷听,这总归是合理合法又符合人类本性的吧,毕竟没有哪条法律和哪里的校规校纪想要为了超越《汉谟拉比法典》而特地规定在任何公共或私人场所内都禁止侧耳偷听,这多荒唐啊。接着,我闻到了一股从门缝里像是瓦斯泄漏似的泄到我鼻孔处的香气,是那种金银花与蒜香藤相结合的怪异气味,这种分子剧烈运动的物理现象把我牢牢地拴在了暗藏危险的门框上,像是帮助它们的黑暗老大哥抓住了某个潜入它们内部的、盗取机密且渴望光亮的叛徒,而我那正在遭受好奇心虐待的脑细胞把这种比喻归因为一种不合时宜的、附在我身上浪漫主义,不过我也没有想要把这浪漫主义给完璧归赵还给大自然。
与此同时,那阵在料峭的黑暗之上不停叠加的奇怪声音仍然在泛滥,我开始动用我那已经被生命保险和医疗保险所保护的脑袋瓜去翻译这种声音的真实构造,根据那阵没有韵律的喘息声和呻吟声,我怀疑房间里面正在发生着一种你我都心知肚明的、打破规则的交配行为,我确信是这样的,要知道,我们在无依无靠的时候就必须要相信绝大多数的错觉和极少部分的坚定信念,因为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正当我听得入神的时候——我得承认,我当时就是在放纵着我骨髓里的、被所谓道德压抑太久了的好奇心,任由它去获取某些龌龊而振奋人心的秘密,我可不会像那些虚与委蛇的伪君子似的把这种光明正大的偷窥或窃听行为描述为某种见义勇为式的英雄主义事迹,这些撒谎成瘾的浑蛋们真是令人恶心——门突然被打开了,瞬间亮起的走廊里的声控灯照亮了站在门框里的那个正盯着我看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正是平日里我们和蔼可亲的副院长哈勒特马先生,他表情惊恐甚至已经眼球凸出地看着我,头上仅剩的几绺银色的头发在微弱的穿堂风的吹拂下翩翩起舞。
在我那与灰蒙蒙的水泥地面相重叠的氤氲的余光里,我看到他大腹便便的、满是赘肉的上半身穿了件菖蒲色的针织短袖,而他的下半身——啊,我现在仅仅是回想起那个模糊不清的画面来都控制不住地恶心,就他妈跟害喜了似的——他那臃肿的、像是果冻堆积起来的下半身没有任何衣物的遮挡,甚至,喔,甚至他妈的那根恶心丑陋的、皱皱巴巴的玩意还是在(已删减)着的,那根虎鞭似的小玩意在让我精神淤血的空气里挺立着,上面还戴着一只蔫了吧唧的(已删减),而那里面具体是有啥玩意我也不知道,我压根不敢把我的余光往哪里转动。
啊,在那个漫长的瞬间里我是多么希望能够赶快被那狗日的尴尬处境给赦免,可是事情后面的发展想必大人您也能够猜到了。我们人人见到都要毕恭毕敬的副院长,我们平日里谦逊有礼的哈勒特马先生,突然就用某只汗涔涔的胖手把我的嘴给捂住了,他二话不说就拖着我往走廊某处走去,而我这副瘦骨嶙峋的皮囊和即便被注射了肾上腺素也萎靡不振的灵魂发挥不了丝毫的作用,完完全全地被压制在他柔软的、深不见底的脂肪和他全身密密麻麻的做贼心虚中间。
当时我就像是条被乱棍打死的死狗似的任由摆布,我甚至看不到我具体所在的位置,而只是感觉到我的两条腿在地面上飞快地滑行着,最后直到他把我推上那块狭窄的窗台我才看清我已经被拽到了走廊的尽头。
“再往后就是那狗日的、睾丸肿大的哈勒特马把窗户嗖得打开,然后就像是个手臂孔武有力的排球运动员似的把老子给粗暴地推了出去。喔,就这么跟大人您说吧,在我那没多少脂肪保护的屁股离开窗台上那几块冰冷刺骨的瓷砖的瞬间,我就知道我会是必死无疑的,而有个惨绝人寰且无可辩驳的事实是这个三维空间能够供我为我的行将暴毙而虔诚祈祷的时间也就只有短暂的两秒钟而已,在这充满歧义和讽刺意味的两秒钟之后,我这个装满必将引起满城风云或是汇成流言蜚语的秘密的脑袋就跟那棵狗日的榧树来了个亲密接触,这一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倒还没有给我造成致命伤害,要命的是那傻瓜榧树的碍事的枝干把老子给弹到了草坪边缘的那块水泥地面上,您说这倒霉不倒霉。
坠落在地的瞬间,我就知道我的像是数据库似的的聪明脑袋、我平庸的四肢和我只存在我潜意识里的内脏都被摔了个稀巴烂,而且我感觉我的所有肺泡也在这个瞬间里突然爆炸了。之后,我就没了意识,我就在这地府外面的隧道里醒了过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死亡是完完全全被冤枉的。”那狡猾的阎王老贼用手轻轻捋着脸上蓬松的络腮胡,细细品味着我方才费尽口舌所叙述的、对他而言可能存在着自我创作嫌疑的故事。
“就是这样,我没有撒半点谎,在万能的您面前我可没有这个胆量。”
说完这话,我才发现那只既憨厚又凶狠的牛头怪已经手捧卷宗站在角落里等候多时了,而那阎王老贼似乎也是刚发现它。他把那牛头怪叫到身边,拿过它手里厚厚的一沓文件来,然后直接翻到最后。在瞪着他那双激进的托洛茨基主义分子似的牛眼研读了几分钟后,他合上卷宗,然后把淤血似的目光重新投射到我这形态不明、维度不明的、薛定谔式的身体上来。
“这上面写着的跟你小子说的是大同小异的,看样子你也确实没骗我。这样吧,我们根据你在人间的尸体是否被野兽啄食作为你下地狱或是上天堂的最终判断,你意下如何?我就允许你亲自去看看你的葬礼,顺便给你些许法力,但是这法力具体要看你怎么用了,但是记住不要让那些善良的好人们蒙羞也不要让那些奸佞小人们得逞,更要切忌得罪自然规律!”
“我悉从尊便,大人。”
后来,那在狭义观念看来还算大义凛然的阎王老贼把我安置在了一间只有床的房间里,他跟我说我的葬礼会在七个小时后举行,让我先像个和尚似的静下心来养精蓄锐。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在思考,到头来办公室里面那个发出凄厉呻吟(或是发出求救声)的女人或女孩究竟是谁,我们将其永远无从知晓了,除非她因为迫于精神崩溃的危险而主动将这个惊天动地的新闻透露给了那擅长煽风点火的新闻界。
可是这种富有戏剧性的并且物理意义上的正义现象的出现会比濒危物种还要稀缺,更不用说她可能从开始就受到哈勒特马的言语威胁了——这在那些陷入塔西佗陷阱的缸中之脑们看来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像哈勒特马这类把他们更年期的低级趣味不加分类地统统转化为肚腩上的脂肪的家伙们,运用起言语威逼和利益引诱的种种手段来可谓是得心应手的,甚至他们还会在对那些受害者的身体感到索然无味或是味同嚼蜡的时候,还会对其施加某种类似于法西斯主义分子虐待犹太人的那些惨不忍睹的、泯灭人性的暴力手段。
我猜,在某些阴霾密布的时刻,他们会借助胳膊肘上那股裹挟有惯性的离心力去掌掴她们富含胶原安白和没有任何防备的脸蛋,他们私下里甚至可能会对那些可怜的唐氏综合征患者们嗤之以鼻,以显示他们在身体素质上那份岌岌可危的相对优越性,尽管他们自己可能患有令人唏嘘的阑尾炎或是痢疾或是牛皮癣或是高血压等等。所以在这之后,无论那些受到迫害的她们在脸上涂抹多少厚重粉底液、遮瑕霜或是防晒霜,以掩饰她们自己臆想、杜撰出来的物理属性兼有精神属性的肮脏,她们脸上的那些分布不均、性质恶劣的淤青总会冥顽不化地显露在那里。
唉,如若不是身处某种社会关系里,其实他们并不怕身上有淤青,归根结底是因为那些油腻的防晒霜只有阻挡紫外线却不能阻挡那些尖酸刻薄的并且尚未经过社会鞭笞与过滤的眼光,而正是这些对容貌吹毛求疵、引发大范围内容貌焦虑的狭隘眼神致使她们这些受害者们皮肤上开始分泌更多黑色素而非那无辜的紫外线。啊,这些可怜的孩子。所以依我看,攀比心理和容貌焦虑才是青春期里难以拔除的癌,所有荷尔蒙过剩的孩子们都在修昔底德陷阱的边缘像是个莽夫似的铤而走险而不肯回头看,可是回溯到我们从尼安德特人那里所继承下来的各种生理特征,这又怪不得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所以到头来,只有哈勒特马之流和那些持有异样眼光的人是罪孽沉重的,最该下地狱的是他们这些社会败类才是——所以那个灵魂与肉体可能早已经发生质壁分离的女孩子在外界看来可能永远都是健康的,而那个被误以为有所作为实则喜爱形式主义的官僚主义者却仍然像是个富有激情的合法公民似的逍遥法外。啊,到头来我却还倒了这种该死的血霉把性命搭了进去(虽说我这条小命也值不了几分钱,但他好歹也被我那美丽的女友爱慕过),非但没有把体内饱和的、像是库存积压似的英雄主义精神发挥出来,也没有把那狗日的浑蛋捉拿归案。这可真是件费力不讨好的烂事!
在我用某种插科打诨般的惯性思维继续思考的间隙,有个长相寒碜、面露凶光的独眼小妖怪进来给我送了一块素烙饼,我问它有没有水喝,而它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话就走了。我又躺回那张坚硬如磐石的木板床上,砸吧着干渴的嘴巴,思考着我所逃离的、充满阶级斗争的荒诞现实。
我就在想,有没有可能我现在所在的这个黑魆魆的地府才是完整的且真实的,而那个基础设施完善的、遍地都是带序号的法律条文和各种禁令的现实才是虚假的,是某种极为先进的人工智能给我们的视网膜所呈现的全息投影呢?这是有可能的,如果我的怀疑有道理的话,那么我们倾尽财物所做的、看似符合进步主义理念的科学研究和具有革新性质的伟大艺术创造,对于那在某个洋铁罐似的容器外观察我们的人工智能来说也只是些没有威胁的甚至是滑稽的陈词滥调而已。
啊,是这样的,即便如今我已身在地府,我却还能看到地面上的那些剧毒的虚无主义正在废弃的易拉罐里发酵,我能看到蒙昧的人们正在用锂电池铤而走险地去代替功能完好的心脏,我能看到科学家们正在从更年期里萃取新品种的或可再生的粮食,我能看到擅长卑躬屈膝和油嘴滑舌和活僵尸们正在被批量生产,那里的时尚的弄潮儿提倡要对虚头巴脑和无菌无尘的东西盲目崇拜,那里到处都是纸上谈兵而不觉羞耻的虚无主义者和(已删减)患者。现在我远离那里,但我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逼良为娼式的遭遇是值得庆幸的还是应该为此而焦虑。是啊,患有颈椎病的人只能看到水洼里的月亮,可是我的颈椎健康但抬头瞪大双眼所看到的也只是些来历不明的石头和像是从地幔里涌上来的悬浮颗粒物。
但即便如此,我还没有感到绝望,因为我还有转入天堂的机会,那个唯一让我咬牙切齿的事情是我没有在有限时间内给予哈勒特马应有的制裁,他仍然像是个专门颠倒是非、捏造事实的江湖骗子似的在他用价值连城的瓷器(如假包换的猜测)换来的舒适圈里散布着完美的伪善谎言,而且这谎言中所谓的、所透露出来的善良与诚心诚意到头来还总能引起周围那些谄媚分子们的趋炎附势,是那种丧失底线的、扎堆取暖的企鹅般的趋炎附势。他们是些占据社会主导地位的瘾君子,对资本主义的钱腥味和银行账户上的数字上瘾,对未经允许的爱情和基于生理冲动发生的性行为上瘾,对压榨弱势群体和撒谎上瘾(他们撒起谎来就像有惯性似的刹不住脚)。
若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已经死了,也不会像是《圣女贞德蒙难记》里的玛利亚·法奥康涅蒂似的遭受这种审判的苦楚,卡尔·西奥多·德莱叶当初真该找我找我来演这部电影,再加上那阎王老贼的友情出演,一定能让他在电影艺术史上名垂青史说不定还能让他那单调乏味的墓碑像是重生似的重新长满蔷薇和鸭跖草。
而马上,我就要像是《尤利西斯的凝视》里的A那样重回故里,只不过是以一个没有物质载体的游魂的身份。在约莫过了四五个小时后(仅以我体内蕴藏的对于时间的敏感性的经验猜测,而在这期间我丝毫没有被任何强势的困意所腐蚀,我仍然像是个默念咒语的、神经敏感的巫师似的瞪着双眼,让脑袋保持着某种意义不明的亢奋),那个给我送饭的独眼小喽啰重新走进我的房间(实际上可以被称作牢房,因为我尚且没有而且估计也不会被定罪,所以直接称它为牢房可能会稍显莽撞),它的脑袋摆动了一下以示意让我跟着它走。以我现在的这个随时会被打入地狱的“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当然是要乖乖听话啦,而且我不但屁颠屁颠地跟着它走,按照它(此刻它就是我内心所认定的阶级最高的和权力最显赫的神!是我伟大的孔苏和罗马万神殿的集大成者!是我大义凛然的普罗米修斯和我命中注定的救世主!是给我带来解渴的甘霖和久违的生存希冀的亚热带季风!)所有的肢体语言所传达的指令行事,我还用尽了我从凡间带来的那些盛产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谄媚的伎俩(没错,这就是人间特产),尽管它对此表示无动于衷。
它把我带到另一个小房间里,这个小房间小得只能容得下两个人。它站在门外,让我走进去然后盘腿坐在地上,最后闭上眼睛。我很听话地照它的吩咐做了。但刚闭上眼睛,我就瞬间感觉自己像块石灰似的被酸性极强的、浓盐酸似的睡意腐蚀殆尽了,我升华了,我睡着了。而马上我就醒了过来,只不过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朵棉花似的、软绵绵的就像是我女友肚皮似的云彩上!这他妈的可把我吓得不轻!
我不会隐瞒这个令人精神崩溃的丑陋现实的,我就是害怕,我浑身哆嗦着趴在云上,两只几乎就要因恐惧而淤血的眼睛丝毫不敢往下看。
那狗日的、狗日的阎王老贼把老子送到这么危险的地方,那我就(发动同样是属于人间特产的、埋在基因里的、随时取用的制造事端的本能)诅咒他吃饭吃到该死的砒霜!或是患上永远都无法治愈的、最终把他直肠撑爆的便秘!啊,妈的,我就像是只鞋底踩到口香糖的鞋子那样痛苦,而且这源自恐惧和手足无措的痛苦就像是到了发情期似的在我血管里横冲直撞,可是我现在又不能把它们丢到那九霄云外去,因为那该死的九霄云外就赤裸裸地飘在老子头顶上!甚至是在那里嘲笑老子!戏弄老子!攻讦我含羞草似的怯懦!我癫痫似的哆嗦!好!那老子就给你们这白白净净的九霄云外点颜色瞧瞧!
于是我冒着一种让唾液腺超负荷远转、口干舌燥后患上口腔溃疡的风险扬起脸,朝着刺眼的天空啐口水,好在那些臭烘烘的、带有我个人鲜明特色的口水都被持续不断的风给吹走了,要不由于那些该死的、阴魂不散的地心引力它们还会像是小蝌蚪找妈妈那样回到我的脸上。哼,那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那该死的九霄云外没有因我的刻意侮辱和挑衅而有所收敛,反而变得更加刺眼更加让人心生厌烦了。我失败了,我不想跟它对着干了。我重新安分老实地趴在那朵云上,然后往下看去。
那是我美丽的家乡沙依巴克村,坐落在广袤无垠的郭勒木德草原上。看啊,那些墨绿色的牧草中间长满了像是来自地狱的奸细似的苜蓿草、红花酢浆草、看麦娘和蓬蔂等虚无缥缈的弱小植物,沿着这条隐形的食物链往上走,有好几簇白花花的羊群在那墨绿色的画布上缓慢移动着,就像是好几滩我刚刚吐到草原上的口水,至今仍然散发着、往上蒸发着某股刻板印象里的细菌的臭气。
除此之外还有些呆头呆脑的蒙古牛、沉稳安静的乌珠穆沁马和大智若愚的牧羊犬,它们零星散落在草原的各处,像是铆钉似的把整张随时会被大风吹走的墨绿色画布紧紧钉在地上。喔,最后便是那群每天都在必然的手忙脚乱中消耗生命能量的高级生物了,在沙依巴克村躺满碎石子的硌脚小路上,在细胞核模样的圆鼓鼓的蒙古包外,在羊群的边缘或是在马厩的最前端,他们就像是被风吹到草原上的幽灵似的飘来飘去,哪里都有他们往清凉如水的空气里挥发出来的热量(而且是带着主观能动性和个人偏见的热量)和他们在维系生存的经济活动之后所遗留的各种垃圾,包括不可降解的垃圾和思想上的堕落。
后来,他们有了共同的兴趣点,那就是在沙依巴克村外那个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那里正在举办我的葬礼,他们有的熙熙攘攘地赶往那个他们将从中攫取欢乐的聚会场所,有的早已在人群中开始他们天花乱坠的攀谈。而我好像来迟了,当我的云飘到葬礼上空的时候,我发现他们正在准备把我的尸体装进一个硕大的白布口袋里。
聒噪的葬礼上摩肩接踵地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或被贴切地称为生物),他们都是从沙依巴克村以及小鄂尔多斯镇的各个地方赶来参加吊唁或是仅仅是凑热闹的(我们切记永远都不能凭着我们那像是素食主义者般的武断情绪去低估我们同胞们蓬勃旺盛的好奇心和与生俱来的凑热闹的本事)。人群中央的圆形桌台上摆满了苹果橘子香蕉、苏打饼干和奶酪之类的祭品,还有那个摆在这些散发着乙烯的果盘之上的我的黑白照片。
啊哈,我都忘记了我在生前也是个风流倜傥、长相还算英俊的家伙,即便我的整体色调已经变成了黑白色,但那种英俊潇洒的标致和从毛孔里满溢出来的稚嫩色泽仍然在空气里偷偷闪耀着。可惜啊,我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团该死的气体(我是这么认为的),而我本来所寄居其中的那具有些许营养不良的躯体已经被丢进了裹尸袋里,那几乎密封的裹尸袋里没有任何能给我补充营养的维生素和磷酸钙,有的只是些攀附在我那些腐肉上、对着电子显微镜声称要把我降解好让我回归天地的该死的细菌。
他们把这个裹尸袋抬到一口崭新的棺材里,然后又把棺材抬到那张摆满祭品的桌子前面,难道他们以为通过这种让我的尸体与照片彼此靠近的方式就能让它们重新结合起来吗?唉,对此我也不能太吹毛求疵,反而显得我像是个总是心存不满的、反传统的泼妇。
在人群的边缘,我看到了我的女友道伦梯布。喔,必须承认的是,她是个总能给我带来诸多惊喜和欢快情绪的精灵,她就像是个被埋藏的百宝箱似的被我在大学这个藏污纳垢的、下水道似的社群里找到。
她对于我来说美得不可方物且浑然天成,她那对晶莹剔透的耳朵、圆润的蒜头鼻和总是说出犀利言辞的嘴巴就像是从红枫叶上露水滴到她的脸上后形成的,而那双像是琉璃制成的水汪汪的圆眼睛则像是阿佛洛狄忒的眼睛,或是阿佛洛狄忒出于人间缺少美丽事物的特殊考虑而给予她的诞生礼物。可是我再也不能近距离细看那双眼睛了,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件极其残忍的甚至是血腥的事,不过好在我现在还有机会看到她。她正在和我的两个死党也是我的舍友坐在椅子上聊天。
扎那和胡达古拉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这种凄惨场合的人,但他们还是出现在了葬礼上,不就是因为我们在那间不朝阳的屋子里所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嘛!虽然此时此刻我对他们能与我熠熠生辉的阿佛洛狄忒喔我完美无瑕的小精灵交谈而感到甚是艳羡,但是你们都必须要知道这种游离于情同手足之外的奇怪艳羡或是其他多余的负面情绪都是诓骗人的,都不是真实存在的。
在他们三个人身后,我看到了萨其荣贵和俄日敦塔娜,俄日敦塔娜正静止似的坐在一张狭长的板凳上,正袒露着那硕大如牛乳的(已删减)给她和沙依巴克村首富恩赫巴亚尔的儿子喂奶,而她的姐姐萨其荣贵则像是个鞠躬尽瘁而毫无怨言的丫鬟似的安静地依偎在她身旁,若不是我这个保存了理智的脑袋瓜子确切地知道她们正在什么地方,我会以为她们是一对准备被整个村子公开批判的同性恋!
我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那个正在吃奶的小东西的富翁爸爸在哪个地方,可能就是因为那中了资本主义的剧毒老家伙觉得这个地方足够晦气才不愿意抛头露面的,或者是因为这个破地方没有足够数量的倒霉蛋和丧失辨识力的白痴蠢货供他野蛮剥削——啊,恩赫巴亚尔其实也并非是个坏人,可他就是太有钱了,我们基因里躁动着的、畸变的奴隶道德不允许我们把那些无辜的有钱人视作好人——他不来也无所谓的,反正我跟这个像是销声匿迹了的富翁也没多少关联,况且他那些像是宇宙未解之谜的巨大财产也不会滋润我丝毫。但是那些来了的人是怎么回事!
瞧!苏赫巴兽那家伙正在趁人不注意偷走那些祭品,这个长得像是眼镜蛇似的下流胚子!虽说他那屈指可数的像是滥竽充数似的胆量只够他偷走几个不显眼的橘子,但是这种恶劣行径难道就没有被任何一双平日里对女人(已删减)、股市走势和存折上的数字敏感的眼睛看到吗?我的母亲在哪里?我的父亲在哪里?我的哥哥在哪里?我还没有找到他们。真是该死,我又看到了酒鬼奈曼斤已经酩酊大醉了,他正用那只戴着结婚大戒指的右手举着葱绿色的啤酒瓶子往嘴里灌酒呢!就没人管管他们吗!?这个葬礼可不能就这样被糟蹋了!
终于我找到了我爸妈,还有我的哥哥,竟然还有那个把我推下楼的杀人凶手哈勒特马!而我的哥哥阿尔斯郎正像是只厚脸皮的、脸皮刀枪不入的忠犬似的在给他递烟递水,难不成他以为就凭他那个拙劣的口舌就能从那只心狠手辣的铁公鸡手里获取一些利益吗?
他实在太傻了,我甚至已经不愿意承认这个正在谄媚的货色是我的亲哥哥了,他似乎全然忘却了他的亲弟弟已经被装进那该死的裹尸袋里了,他就像是被塞缪尔·贝克特创作出来的爱斯特拉贡或是弗拉第米尔,他将永远猜不着他所等待的是什么。而那个无耻下流的浑蛋,那个脑袋里装满了自己粪便的犯罪者,却还在像是个规规矩矩的君主似的舔着脸接受着面前那个仰慕他的愚民的赞美。
这个王八蛋!他真是把自己的做人底线全部移植到了自己肿胀的膀胱里,在那散发着动物尿骚味的肌肉组织间,他妄图抱着某种回炉重铸的奢望让他的底线们重生,这可真是痴心妄想!他的虚无底线已经全部像是饼干棒似的碎裂了!啊,中所周知,无耻是让生活顺风顺水的最佳肥料。可如果你觉得这种反人性的、伪君子似的观念荒唐得就像是在你纯粹而正统的世界观上粉刷油漆,那你不妨像是个敬业的私家侦探似的大胆些,去观察一下哈勒特马的全部,那你就会发现这种观念就只是在发挥着临摹客观事实的作用。
我瘦弱的爸妈,远离于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像是两根孤独的甘蔗。我的妈妈满达日娃正萎靡不振地坐在一座蒙古包的门外,双眼黯淡无神,长满老茧的手上捧着一个盛有米黄色液体的马克玻璃杯,我的爸爸毕力格正坐在她旁边抽着烟,但是眼睛却铿锵有力地盯着人群的某处。他们的嘴唇在上下翻动着,为了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我让云彩下降了些许高度。
“你不要再喝这种恶心玩意了,人没了就是没了,根本不存在投胎转世这种说法。”我的爸爸说。
“你懂……你懂什么?这是我托包力道从呼和浩特买来的,这非常珍贵稀有并且肯定能保证阿音投个好胎,你以为是个女人都愿意把自己的母乳卖给别人吗?别嘴贫了。”我的妈妈说道。啊,她手里的竟然是这种东西……爸爸没有回她的话,而继续是像是个感官敏感的、猛吸(已删减)或橡胶奶嘴的新生婴儿似的使劲嘬着手里的烟。
“我就是不明白……”我的妈妈突然哭了起来,我知道她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哭了,“……我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跳楼,我们也没看出他有那种抑郁病啊,他是不是被谁胁迫然后没有办法才自杀的……”她继续抽噎,空气有节奏地往她的鼻腔里输送着不新鲜的氧气。“为什么就这么把我们丢下了,为什么,这让我可怎么活啊……”说罢,她又哆嗦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那颜色怪异的、来源不详的(已删减)。
唉。我深知(可又并非是真知灼见),母爱是对抗未知和不确定性的消化酶,母爱本身是某种抽象化的和普遍化了的厄尔尼诺现象,其被那被杜撰或被二次创作出来的造物主所创造的目的并非是充当良善的象征,或是与幽暗软磨硬抗的工具,而仅仅是为了维系自然界尤其是人类社会不稳定的平衡,它就像是造物主从宇宙大爆炸中淬炼出来的提取物,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对悲伤和对生存焦虑的催化作用。
啊,可是我已经享受不到这种抽象化的爱了。未成年时的我曾是个彻头彻尾且不卑不亢的功能主义者,曾把那万能的母爱奉为圭臬,曾不计后果地痛饮母爱中的浆液和更多的营养成分,可后来当我成年以后这种对其盲目崇拜似的情绪便又逐渐转移到了道伦梯布身上,可能这就是潜藏在我血液里的俄狄浦斯情结吧。
我会以最谦卑谨慎的态度同意你们秉持这种偏见式的看法,我也会以最束手无策的架势向你们或是向那些不管是否有建树的心理医生们承认这种诊断结果,不管是否如此,反正我都已经死了,凭着一种作壁上观的、具有性价比的、出于对死者尊重的考量,我猜宽宏大量的你们即便偶然间知道了这种事情也不会像个狠心的巫婆似的对我大加鞭挞吧,更何况这其中又不包含有罪不可赦的罪孽元素呢。所以很坦然地,再见了母亲!再见!令人上瘾的爱!
那些动物们依然在肆无忌惮地闹腾着,丝毫没有在意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极有可能跟阴间相连接的葬礼(以他们的愚昧貌似也不会认为葬礼就是地狱的入口)。没想到这个构建了法律秩序的社会竟是由这帮动物所维持的,他们就像是被上了发条的玩具汽车似的被给定了某个方向,然后就恣意地沿着这个虚无的方向不停顿地跑了下去。
想必他们注定是要成为荒诞哲学的继承者的,在对行之将毙的苟同和超越死亡本身的自由意志之间随意转换。我不怪他们,甚至当我看到那一对在葬礼远处的公共厕所里偷欢的狗男女时,我也不怪他们。他们是群被割掉大脑的蟑螂,带着病菌似的思维潜伏在世界的犄角旮旯里,艰难地活着。
听我哥哥跟哈勒特马说,我的尸体要到明天才运往野外去进行天葬,所以我今天还尚且无法得知我那倒霉尸体的最终结局。可是那狡黠的阎王老贼和那个寡言少语的小妖精又没教我怎么回到地府里去,所以我就只能在这片空空荡荡的云彩上(好在还算柔软舒适)打发一晚上了。
当时间已经流动到黄昏时分时,我所在的这个高度已经刮起了凉飕飕的冷风,远处橘黄色的天空像是被炊烟点燃似的疯狂燃烧着,而且那焮天铄地的、没有自主意识的烈火正在逐步向着郭勒木德草原蔓延,但是草原上那些像是白斑似的羊群和零星的几匹马则仍然镇定地矗立在原地,静静等待着那象征着摧枯拉朽的高温和彻底毁灭的橘黄色的权威审判。此时风中固有的泥土腥味和牲畜粪便的气味已经被稀释得几乎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某些蔷薇科植物的细腻香气,同时也裹挟有地面葬礼上挥散出来的烟火味和唾液的臭味(是那些动物们情不自禁地侃侃而谈和吐瓜子皮时所流失到空气中的),他们已经在准备吃晚饭了。
虽然我不太相信甚至觉得是出现了错觉,但是我真的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饥饿和寒冷,或许这种特异功能恰好就证明了我现在就只是个没有实体的魂魄吧,我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存在于观念中的胃液(没有人见到过),没有了像是搅拌机似的肠道,但是那小妖精当初为何要给我那张烙饼呢,难不成是只有吃了那张烙饼我才有这种在三界间自由穿梭的本领吗?管他呢!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就不必像那些傻瓜蛋们一样在吃喝拉撒睡上耗费太多时间了。要知道,现代人类除了性高潮就只能从节约时间中获得快感了。
我们必须让手头上那些纷繁复杂的事情同时进行,才能在事后回忆起来时获得些许自我欺骗式的慰藉。所以这样的话,那我可能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时时刻刻都处于某种精神癫狂的高潮状态,这不比那(已删减)行为的低级快感值得期待嘛!
当天晚上,那些丧失理智的、被酒精麻痹的动物们在草坪中央点起了篝火(我破碎不堪的尊严允许我姑且认为他们是通过这种充满光亮的、沁人心脾的方式来祭奠我),他们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周围,先是为我唱起祭奠的专用歌曲,而后又突然站起来保持缄默地围着篝火慢慢悠悠地走了两圈,最后他们便恢复往常那样坐在原地密切交谈了起来。
我的哥哥,啊,那个貌似已经完全与我断绝血缘关系的、满脑子都是苍蝇屎的畜生,跟那个我诅咒他(已删减)溃烂、(已删减)发炎、精神溃疡、(已删减)发霉、腋毛自燃的杀人凶手那个像是从缅甸偷渡过来的莫斯提马坐在一起,他挤眉弄眼地朝他说着话,饱含着沉重的奉献精神和道貌岸然的沙文主义成分的唾沫星子从两瓣肥厚而肌肉发达的嘴唇中间喷射出来,借助恰到好处的风向完美地降落在那狗日的圆润的腮帮子上。我让云彩降低了些许高度,然后就听到我那亲爱的畜生兄弟正在跟他说,“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没想到我这像是个白痴似的畜生弟弟也被学校这么重视,实在是很感谢你们。”
而后那注定以后会(已删减)溃烂的狗日的就接话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等过段时间我给您介绍一份学校里面的工作,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去?”“当然,”我的畜生兄弟激动地回答道,“但是我没什么文化也不认识几个字,估计是难以胜任。”“没事,那些坐在办公室里人也都不认识字,您可比他们聪明多了!”最后,他们便像是难兄难弟似的笑了起来,他们甚至从盘腿而坐的地上各自端起了个酒盅(这是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在例行公事地碰杯之后便一饮而尽。
有时候我会认为,我们所谓的、所为其献身的英雄主义就是赝品,是我们经常更新且不落窠臼的非理性在那物质世界与生俱来的不公正性上的锐化,但无论我们用何种符合自身性格的方式(或是凤凰涅槃式的或是任人宰割式的)在具体的事物表面去施展它,它在人体内在人类文明中的含量都是固定不变的,我相信它必定是符合那诡秘的能量守恒定律的,当某个为不公而发情的家伙把它肆无忌惮地运用出来时,另外某个对此浑然不觉的家伙体内就必定会多出某些他并不完全需要的英雄主义。
啊,这是何等的可惜,那些像是石榴籽似的拥挤在我脑细胞内的英雄主义精神完完全全地被我浪费掉了,我让地面上那个正在灌醉自己的婊子养的那个谈笑风生的猪猡变得更加猖狂,我可真是个蠢货同时又不可避免地成为谣言界的新任瘟神,我就像是那倒霉的阿特拉斯似的被莫名其妙地处罚,虽说我的处罚从人本主义角度来说也不算是处罚甚至可是算作一种被赋予有限权利的自我救赎,但我的非弄清楚不可的极端欲望致使我始终为我非拉帕利斯式的死法而感到羞耻、懊恼和惋惜。
伟岸的苍天啊!哦不,应该是,伟岸的地府之王啊!我该如何将这种肿瘤似的懊恼情绪像是泡腾片那样化解在我的情绪中?!我感到,一种巨大的堕落正在从潘神抑或是浮努斯神那里降临,我的非肉体(我只能这样粗鄙地描述它,现在的它就是个模棱两可的谜)突然陷入了一种隐晦性的、透明性的荒诞主义的焦虑状态中,这种极致的荒诞体现在我突然对自己的粪便产生了食欲上,体现在我白天直视太阳而不觉得刺眼上,同时也体现在我愿意以无情的姿态堕入养家糊口的桎梏中去。如果我此刻的自惭形秽对您而言意味着一种低级的不幸,那我只能留有希冀即您能把我转送去玉皇大帝那里,我想我的精神疾病也许能得到缓解甚至是根治。
地面上,草坪上,篝火旁,爸不在,妈不在,他们通过自我锻造的沉默寡言来向我表示悼念和合情合理的缅怀,他们方才在合适的时间离群索居,回到我曾经居住过的、墙上残留着我的生命气息的房子里去,我看到萨其荣贵陪伴在他们左右。她可真是个让整个社会相形见绌的好人,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充当着陪伴者的二流角色,不像那个甚至有血缘关系(我对此开始怀疑)的畜生阿尔斯郎,瞧,他也学会了使用不厌其烦这种极其稀缺的优秀品质,只不过是用在了对那婊子养的献殷勤一事上。
在这两个独善其身的畜生对面,我的悲伤的阿佛洛狄忒和我那两个仿佛患上荒诞疾病的死党正在朦胧的火焰中摇曳着,他们像是三只安静的蟋蟀似的在某种拨冗删繁的、略带惊讶的百无聊赖之中接受着普罗米修斯留下的那个不规则图形的照耀和同化。
我看到他们偶尔端起奶茶来喝上两口,偶尔又盯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出神。出于私心,我不希望他们被那种兼济天下的博爱情操所附身,同时也担忧他们会在这种疯狂性的、隐晦性的逆来顺受中损毁了自身健康,我所希望的,是他们仍然做我固有的刻板印象所习惯了的那种施蒂纳式的积极虚无主义者,或许还要秉持着他们所不能承受的、形而上学的、唐璜式的荒诞激情,让这种含糊其辞的生命激情像是暴雨似的淋湿他们的体肤,我甚至允许他们超脱于赖以生存的世界观的藩篱并继而自诩为社会规则的掌控者亦或是狄俄尼索斯那类的杜撰人物,我都允许,只要他们能在不亵渎他们所觉醒的自主意识和高高在上的太阳系的前提下,我都允许。
哪怕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我对他们放任自流的毫无禁忌的许可都没有被我否定和摒弃。在这个晴空万里的天气里,我又像是只慵懒的㹴犬似的从柔软的云彩上苏醒过来(实话实话,因为它天然的、超越鸭绒褥子的柔软性并使我整夜昏睡不醒的、非营销使然的特异功能,我甚至开始对它有所改观),可是一醒过来,那阳光就像是捅破一层薄纸似的捅破平流层和对流层直射到我的身上,尽管如此,我并不觉得刺眼和炎热。
沿着阳光直射的方向,我翻过身来朝我亲爱的郭勒木德草原看去。远处已经有几簇羊群像是百香果种子似的在缓慢移动了,每簇羊群边上几乎都有条活蹦乱跳的苏格兰牧羊犬或是有个正在马背上抽烟的牧民,牧民时不时地还要朝他们所远离的蒙古包看去,他们的女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蒙古包门口为他们做早餐(早餐包括了新熬煮的热奶茶和昨天吃剩的手撕羊肉或马肉,对于那些胃口大的壮汉,她们还会为他们额外准备几张脸盘那么大的烙饼),伴随有像是百灵鸟似的、动听而饱含爱意的笑声。
也许正是受到这些引擎似的笑声的持续驱动,整个草原都在向上蒸发着一股潮湿的、携带有青草鲜味的生命力,我感受到了,我真的感受到了!而就在这股生命力蓬勃发展之际,为我而组建的送葬队伍就要准备动身出发了。
虽然这支送葬队伍不算太长,但是从我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与大雁比肩的高度俯视看去,它就像是一条在墨绿色的丝绸上扭动着前进的蚯蚓。送葬队伍里所有人都毫无例外地身着海蓝色的裤子以及长及臀部的白布衫,头戴白色亚麻布缝制而成的简易帽子,被遮掩在帽子之下的是一张张或是必然的真情流露或是表演似的虚情假意的脸,脸上的五官随着情感恣意的迸发与跌宕起伏的发展而忸怩作态,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像是受到好似突然具有磁力的鼻梁骨的吸引似的统统朝着鼻子滑过去。
在队伍的最前面的是两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看着至多三十岁的样子,他俩分别抬着板车的一直把手,板车上搁置着装有我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的白布裹尸袋子(啊,此时看着那白布袋子崎岖弯折的表面,我的全身上下就如同被扎错穴位的针灸扎满了似的浑身疼痛,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自我催吐的欲望,正统的正义的非假惺惺的纯粹的规范的欲望,可以帮助我把体内关于不合情理的社会系统的污垢和由此而引发的、断章取义式的麻木给倾泻出去)。
此时正盯着这个白色裹尸袋的只有我亲爱的父母双亲,他们在流泪,在啜泣,我无法为描述他们的痛苦付诸更多的努力,任凭那些华丽的辞藻在我的舌苔上禁不住的抽搐,我都不能仅靠着叙述的激情把它们全都给轰出来,这将于他们残忍,于我残忍。
在他们后面的是我的姨妈阿嘎如和舅舅包力道(昨天我并没有看到他们,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们被掩埋在人群之中了),我的畜生兄长和狗日的哈勒特马教授,我的好兄弟胡达古拉和我的姨夫(两个陌生的灵魂强行接触便会产生一种瑕疵明显的悖论),以及我可爱的阿佛洛狄忒和我看起来不太对劲的好兄弟扎那(尽管我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我猜可能是他看我的小精灵的那种奇怪的眼神),再往后就是些亲朋好友之类的人物,在此我不一一赘述。
我这片被赐予魔力的云彩就像是被送葬队伍牵着的狗似的在天上缓慢移动着,但是也可以根据队伍的前进方向和速度而自由灵活的变换。在走了差不多有三公里后,我的父亲毕力格朝队伍最前面那两个竭力牵引着板车的年轻人喊了两声,他们像是两只警惕性极强的、聪明伶俐的狐獴似的转过头来,骨骼坚硬的脑袋上满是对于稍作休憩的渴望以及由此渴望凝聚而成的新鲜汗液,而事实也正合他们的意,我的父亲让他们停下来休息片刻。
他们难掩激动地把板车的两只把手放置在柔软的牧草上,然后二话没说就坐在了草地上,于是整支队伍就都像是被堵住的水流似的差点挤成一团,他们先是带着某种抑扬顿挫式的、猝不及防的惊讶表情抬头看向前方,然后马上那种突然的惊讶便瞬间随着他们坠下去的身子而荡然无存。坐在草地上的时候,我的姨妈阿嘎如让我爸妈转过身去朝向他们,继而我的妈妈就得到了一个从她的姐姐那里释放出来的、血浓于水般的拥抱,我的姨妈用手掌有节奏地拍着我妈的背部,然后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氛围的震慑下她们就突然哭了起来。
这时我的那位畜生哥哥从后面跑到她们身旁蹲下,他没有对她们说任何话,那个盛满了他冠冕堂皇的华丽辞藻的喉部肌肉此刻并没有振动起来,他与我们的父亲在一种或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或是佯装理解的不对称中面面相觑,可能是出于对这个畜生从昨天开始的毫无悲伤的平淡心情的不满,我们的父亲把他给打发了回去。但是他刚一屁股坐回被他的屁股印所烫伤的牧草上,他的那对方才抽筋的嘴唇就又对着我们敬爱的哈勒特马教授动了起来。
可是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了下来,好似有什么苹果核似的东西卡在了他构造精美的喉咙里,紧接着他就从那条海蓝色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某个亮晶晶的、翡翠绿的东西来,像是一个跟他身份不符的女式玉手镯,那手镯像是非常珍惜被从阴暗(甚至是肮脏腐臭的)的地方掏出来暴露在空气中的珍贵机会似的,着急忙慌几乎是趁人不注意地反射着不屈不挠的光芒,但马上它就被递到了另一只手上。只见我们那位高权重的副院长哈勒特马先生把这个小巧精致的玩意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把它揣进裤兜里,然后在他所未察觉到的众目睽睽之下(我相信所有人都是看到了的)让那张该死的、满是脂肪的胖脸重新泛起人模狗样的微笑。
似乎是为了掩饰方才接受贿赂似的行为,他给阿尔斯郎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村子,然后又指着村口的那几棵巴旦杏树和胡杨讲起话来,我没有去靠近他们细听(我已经变得对他的声音过敏了,甚至能诱发我基因里可能存在着的帕金森症),不过我猜他无非是在说巴旦杏的果实有多么得合他胃口,又或是用他从字典里剽窃来的冷门词汇去去赞美那性感的胡杨树,而阿尔斯郎所说的也无非是如果他喜欢的话他会送他几箱巴旦木。
在我相信了这种可能性之后,我趴在云上朝草原催了一口浓痰,可惜他们并不能看到它美好的坠落轨迹。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我的阿佛洛狄忒不见了,甚至连同扎那也都不见了。
我原本保持稳定的思维突然像是丧失了根基似的跳脱起来,在我所有激昂的神经突触之间以及在所有能够导电的细胞液之内剧烈震荡着,而我的生活也如同缺失了赖以生存的依据似的开始摇摆不定(虽然我原先的生活被那该死的阎王老贼用某种于吾等普通凡人免疫的屏障给阻挡在了地面上)。
我靠着那抠抠搜搜的老贼赋予我的仅有的法术,驱动着我身下的云彩在天上狂奔起来。在我绕着送丧队伍所在的方圆五百米的地方饶了两圈之后,终于我在希日朗嘎村外的栎树林里发现了他们俩。
这个面积狭小的栎树林紧挨着闻名的乌兰木伦河,河边还长着几棵像是身在异乡似的、被栎树林所排挤的紫椴树,每棵树树顶的枝干上都有一群斑鸠肥胖的褐色身影,它们就像是泡在福尔马林药水里的动物标本似的沉在葳蕤繁茂的绿色溶液里,这种恰到好处的躲藏可以有效地规避猎人们毫无怜悯的枪口。
我驱动着云彩让它稍微下降了些许,那些斑鸠因察觉不到死人的存在而并未振翅飞走。透过栎树枝叶间狭窄的缝隙,我的目光就像是那狠毒的阳光似的穿透稀薄的空气,直抵他们鲜亮的白衣裳。啊!他们那是在干什么!不!他们不应该那样!这种该死的狗血的事情不该发生在我这个已死之人的身上,我不该经历这个,为什么我都已经死翘翘的了还要目睹这种泯灭人性的事情!我没看错的吧,是吧,假如我的眼睛被那该死的老阎王用法力给篡改过结构的话,那我可能确实是看错了,但是这可能吗?我没有看错的吧,没有看错的吧。
“快点,我们上个厕所可不能花太长时间。”扎那跟我的阿佛洛狄忒,不,应该是跟那个丧失理智的婊子说道。
“马上,我的腰带解不开了,我记得我系了个活结的啊!”那个婊子语气着急地说。
“来,我来。”
只见扎那那个浑蛋用手抓住她的裤腰带后用力一扥,她的那条海蓝色的丧裤便像是魔术师用于表演的帷幔似的沿着她光滑的腿部肌肤滑落到地上。
他没有像是个带着暴力倾向和暴虐隐患的(已删减)惯犯似的鲁莽地对待她,他并没有为了想要从这场或是蓄意或是双方早有预谋的交媾中攫取快感而粗暴地扯去她的上衣和里面的内衣,反而仍然像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喜欢读萨拉马戈和米歇尔·福柯的《知识意志讲稿》的安静的学生似的,温柔地把那只(该死的!发霉的!和万恶的莫斯提马同根同源的!)脏手从尾巴骨伸进她(已删减)里,伸向那两瓣我曾带着虚无缥缈的爱意亲吻过的屁股,突然激烈地揉捏然后又突然放松,而后马上又开始揉捏起来。
在这场被我所熟稔的脏手与富含脂肪与胶原蛋白的屁股激烈碰撞的博弈之后,他把她按在离他们最近的那棵栎树的树干上,然后在我短暂的眨眼间隙里他也把他那条同样的海蓝色裤子以及看起来有些不合身的黑色(已删减)脱了下来。现在,他完全摆脱了原先那种谨小慎微的、畏葸不前的稚嫩姿态,而像是个暴君似的把那根(已删减)毫无羞耻之心地甚至是带有穆罕默德式的自豪感地露了出来,而后就伸向了那个像是笨拙呆滞的树袋熊似的趴在树干上的婊子。后面我没有再盯着他们这两个狗日的看了,我用双手捂住整张脸,使尽浑身力气剧烈地嘶吼着,同时也止不住地痛哭流涕。在我的泪水像是玻璃窗上的雨水似的没有规律地流下来的时候,那个婊子牲畜似的惨叫声正持续不断地为我伴奏着,仿佛我就是个正在表演悲剧的舞台剧演员。
最后,那牲畜般的惨叫声渐渐地衰弱下去,变为了一种像是在濒死边缘的状态里苟延残喘着的快速喘息声。我不知道她是否确实是享受着这场闹剧性质的、离弦走板的动物交欢的,我不知道,当我重新鼓起病恹恹的勇气朝地面上看去时,通过她呈现出弧形的上扬的嘴角以及两个脸蛋上互相对称的桃红色,我大约知道她已经不再爱我了——我原先只会以为爱情属性的背叛率先始于肉体而最后结束于精神的动摇,现在我才发现肉体的背叛不过是爱情转移的最终形态罢了。
我当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这时我不受控制地浑身激灵了一下,想起那高高在上只会发号施令的阎王老贼当初还赐予我了一些法力,于是我就任凭我本质里的、恶劣的复仇本能驱使着我,寻思着是否能运用这些尚且处在胚胎发育阶段的法术来惩罚一下地面上那两个王八蛋。单是这样想,我就感觉到我的掌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急于扼杀某些劣质事物的快感,这是很奇怪的,就像是我的手掌上又长出了个功能更加高级、结构更加复杂的大脑似的,尽管如此我也没多想,我就像是喂鸡时往地上撒玉米粒似的随手一挥,然后就看到有些既像是蒲公英种子又像是萤火虫般的亮晶晶的光点从我手里洒落出去,继而以一种羽毛下落的速度不急不慢地往下飘落。这时,那两个刚刚穿好裤子的王八蛋已经跑出去几米远了。于是我就往左一挥,那些光点马上就像是我的奴隶似的乖巧地沿着他们逃跑的方向飘去。
在那具有惩罚性的、带着难以量化的诅咒的光点与他们的身体接触之前,我突然对这两个阴部互相诱惑的浑蛋产生了该死的恻隐之心,我恨透了这种总是与复仇和暴戾恣睢的生快本能相违背的精神的柔弱性,与人类在其所主导的整条食物链中的其他生物相比,这就是我们身上引以为傲的、在本质上其实是某种显著缺陷的高级感。面对价值恒定的事物人们的感受容易出现无法估量的两面性。例如,瓷碗里的植物油的气味是芬香扑鼻的,而沾染在亚麻衣服上的植物油味却令人作呕。
人们很少把这种难以调和的矛盾与嗅觉失灵与知觉的矫情性联系起来,而是认定这是万事万物被自然界随机氧化的结果。可是等到其中一种情绪占据主导时,他们又会听凭情绪的任意摆布,并且认为之前的两面性和矛盾感是自己精神错乱造成的。就像我接下来所感受的那样,当那些光点最终追上他们并从他们的脊椎钻进他们身体之后,我对他们又重新燃起了愈演愈烈的、永远都不会被磨平的恨意,并且为我方才所产生的的怜悯和瞬间的懦弱而感到羞耻。只见他们突然跪倒在地,然后像是烟雾警报器似的鸣叫起来,他们抓住彼此的双手并且难以说出任何足以表达他们此刻感情的语言。
最后,他们的身体开始像是橡皮泥似的被某只无形的大手或是被吹进栎树林的风捏得变了形,或是胳膊缩短或是耳朵变大或是两条腿都像是被截肢似的突然缩成了短短一截,等到他们的尖叫声最终融化在风里的时候,他们的最终形象呈现在了我面前:道伦梯布变成了一头粉红色的母猪,而扎那则变成了一只孔雀绿色的癞蛤蟆。
我已经差不多试想到,如果我继续像是个心狠手辣的魔法师似的对他们施加法力,那么他们顷刻间就会在我面前毫无准备地暴毙而亡,而且我也可以想象得到,与那头正哼哧哼哧叫着的粉红色的、堕入背叛的无尽深渊的母猪相比,我对那只瞪着大眼对其此刻的尴尬境地深表怀疑的癞蛤蟆并不会抱有丝毫遗憾。
你们得承认,大多数人对生命的尊重程度是跟生物本身的可视体积大小成正比的。所以说,我此刻对于他们的怜悯程度的差异性并非来自于对爱情的偏倚以及对友情存在的合理性的怀疑(或是低级的歧视),而是出于某种莫名其妙而又难以避免地身体本能。不过我不会那样心狠手辣的,这种触手可及的惩罚于他们于我都已经绰绰有余了。
突然,他们俩同时用一种被迫生殖隔离似的、带有诡谲性质的眼神看向彼此,然后便像是受到惊吓似的撒开腿就跑,而且是朝着不同的方向奔跑。在他们经过的地方,抽象化的、亘古不变的情欲在草原上在栎树林里荡漾,旧马尼拉纸色的太阳像是个放在大气层里的樟脑丸似的发出让人间避免遭到蛀蚀的阳光。他们离我越来越远,离彼此越来越远,带着对彼此尚未达到饱和的性欲以及对我假惺惺的愧疚之情,穿过像是印制在地面上的婆娑树影,一直跑到那能够救赎他们的地方去。
我回到送葬队伍上空(空气中突然多出了些石楠花的怪异味道),看到他们都已经站起来准备继续前进了。胡达古拉正在给扎那打电话,他摆出一副受到欺骗似的受害者的无辜且愤怒的表情,嘴里骂骂咧咧地制造着耸人听闻的脏话,他放下手机,重新拨打,这下他是在试图联系道伦梯布。结果可想而知,他最终一怒之下把手机揣进兜里,而后便歇斯底里地嘟囔着甚至是喊叫着“造孽啊!造孽啊!”
阿尔斯郎试图要打断他问他联系的情况,但他马上便说:“不用等他们啦!我联系不上他们,估计他们早就私奔啦!我们继续走吧!”他朝队伍前面正回头盯着他的人们挥了挥手,接着那两个拉着板车的年轻人便抬起车把手,重新进入一种挥汗如雨的、为了赚外快而必须陶醉其中的心流状态里。
又继续走了差不多有五公里后,他们几乎就要走到了小鄂尔多斯镇的边缘,此时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但是他们只是在半路上拿出几张馅饼垫了下肚子,并没有为这种纯天然的、合乎情理的补充能量的活动而特定停顿。可不久后队伍就停了下来,他们像是被瞬间击散的保龄球瓶似的没有秩序地、没有既定轨迹地四散开来,不是发生了某种威胁到我那倒霉尸体完整性的意外,也不是他们实在受不住胃酸的折磨而打算束手投降了,而是他们已经打算在他们脚下的这块地势较高的、遍地长着小雏菊和野老鹳草的山坳上就地把我搁置下来。
那两个年轻的、为了保障酬劳的安全性而毫无怨言的劳动力把装着我的裹尸袋抬下来,他们让我的脑袋朝北,脚部朝南,接着阿尔斯郎和胡达古拉不知道又从哪儿找来了十几块脑袋大小的石头,他们四个人一起把那些石头围放在我尸体四周,把我像是个摆在祭坛上给天神献祭的祭品似的围在中间,而就在这一刹那,我的母亲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一边围上去,用尽他们没有被水分滋润的、皴裂而乏力的语言安慰她,一边引领着她往回走去。他们必须头也不回地原路返回,才能保证他们在三天后将要目睹的我的尸体的结局是理所当然的,是没有出现过任何由矫枉过正导致的纰漏和麻痹大意式的差错的。
那两个年轻人仍然一声不吭地拉着板车,只是这次他们走在了队伍最后面,其中一个盘起发髻、胡茬茂密的年轻人朝我父亲喊了一声,接着我的父亲停在了原地,他转过头去等那两个年轻人赶上来,后者见状急匆匆地小跑赶到他身边,被他们拖拽着的板车踉踉跄跄地发出哐当哐当的噪音。
此时在我的头顶上有两只像是纸飞机似的鹞鹰平稳地滑过,它们或许是在遥远的地方就受到了塔纳托斯的召唤,或许仅仅是凭借着灵敏的感官嗅到了能够让它们饱腹的腐肉。草原上,低矮但茂密的草丛中间,有几只狡猾的银灰色田鼠鬼鬼祟祟地从队伍后面穿过,它们肥胖圆润的、脂肪堆积的身体途中还无意撞倒了几株小雏菊。
尽管如此,我继承下来的矫揉造作的本事还尚未发作,我并没有为我那具已经成为整个草原上的众矢之的的尸体而过分担忧,也没有为它甚至都没有生产出伟大的社会价值就要即将进入生态循环而感到黯然神伤,如果说被尖嘴獠牙和舌头上的倒刺撕咬并彻底毁坏,被贪婪且渴望食物的、咕噜冒泡的胃酸所抹杀就是它的最终归宿,那我也不得不劝我这副没有发言权的灵魂认同这个结果,无论是在自然的抑或是社会的达尔文主义的框架之下,我都是个束手无策的、作壁上观的二流角色。我接受我尸体的所有可能离奇怪诞的荒诞结局并且我将动用微薄之力去拥护它,就像那些为了自我利益而拥护自然规律和社会竞争规则的奸佞小人们一样。
那两个年轻人和父亲低语了几句,而后父亲就像是接到君主指令似的跑到了队伍前面去,他像是个调皮捣蛋的、准备搞恶作剧的孩子似的挤进母亲和姨妈中间,跟姨妈和母亲又说了几句话,期间他的脑袋在那两张面容憔悴的、泪流满面的女人的脸之间来回转动着,仿佛是块被两个相同磁极所夹在中间的磁铁似的难以固定下来。
接着,我的父亲和姨妈搀扶着母亲转过身往队伍后排走去,他们搀着她坐在那辆已经空空荡荡的板车上,也许是嗅到了某些残留在板车上的我尸体的臭味(也许是她激烈的同理心使她体验到了我躺在那冰凉铁板上的感觉),她哭得更凶了。无奈之下,姨妈也坐了上去。
他们就这样回到了家里,到家的时候那原本烫手的苍穹已经褪为了密度均匀的靛蓝色。那两个年轻人几乎是习惯性地把那辆始终没有休憩过的板车扣翻在我家院子里的空地上,跟我父亲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而那个狗日的、非但没有任何损失甚至还借助其亨弗莱·鲍嘉式的表演风格在这场葬礼上博得好感和一只玉手镯的哈勒特马教授,正在嬉皮笑脸地站在门外打着电话,根据他那嘴唇搅动的奇怪频率和瞳孔里汩汩流动着的谄媚情愫可以判断,电话里头的人物十有八九是他的情妇而非他的老婆,毕竟像他这样的有钱有势的中年男人是难于向一副如数家珍的女性身体俯首称臣的,他们那像是细菌滋生似的猎奇心理(抑或是(已删减)的持续躁动)使他们难以遏制自己的那根邋遢玩意,他们急需某些令他们称心如意的新鲜事物来给他们注射更多的肾上腺素,来给予他们更多的、从那些边际快感为零的事物中难以获取的满足感。在哈勒特马身后,我的畜生长兄长在等待着跟他讲话,他像是只卑微的丧家之犬似的耷拉着那只狗脑袋,眼神惶恐而呆滞,我真怕他下一秒就吐出舌头来哈气,为的是挥发淤积在身体里的太多由飞黄腾达的欲望产生的热量。
除了他们俩之外,其他人都进到了屋子里,他们在里面干什么我也看不见。不久后胡达古拉背着个白色的帆布书包走出门来,紧跟其后的还有我的父亲毕力格。他们走到大门外,胡达古拉继续往前走,朝着沙依巴克村口的方向,而我的父亲则像是尊石雕似的庄严地伫立原地,朝他挥手告别。
这时哈勒特马也打完了电话,没等那屁颠屁颠地像只忠犬似的跟在他身后的阿尔斯郎开口说话,话头就被父亲接了过去。父亲察觉到了抑或是完全明白了阿尔斯郎的意图,他突然敞开仿佛是塞满棉花的沙哑的嗓子呵斥他滚到屋子里去。阿尔斯郎莫名其妙地瞪圆了那两只炯炯有神的、看似人畜无害的狗眼,哼哧着鼻子让鼻腔喷出些许愤慨的二氧化碳的气流,他看起来竭力地想要凭着自身那副正精神焕发且孔武有力的身体与面前的那副缺乏生机的中年男人的身体相抗衡,同时也是与那男人所象征着的绝对权威相对抗,但是他最终只是摆出了一副可怜而委屈的受气包的姿态回到了屋子里去,那令人嗤之以鼻而又束手无策的权威就像是病毒似的由内而外地击溃了他。
父亲突然把大门关了起来(没人明白或准确猜到他这个动作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或是为了借此表达某种佯装自信的安全感,或是仅仅为了遮挡院子里的照明灯所射出的刺眼的光线),只剩他们两个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外。
哈勒特马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黄鹤楼牌香烟和一只绛紫色的油棉打火机,他递给父亲一支烟,礼貌地且几乎是卑微地先帮他点燃,然后又从香烟盒里抽出另一支来咬在两齿之间给自己点燃。他们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嘴里吐出一口淡蓝色的浓烟,两团新诞生的烟雾就像是滴进清水里的墨水似的在闷热的空气里缓慢地洇开,而后继续向寂静的四周以及向遥远深邃的宇宙里扩散,我甚至都嗅到了那股来自两个男人嘴里的、浓缩之后的臭气,但我想这更多可能是我产生的错觉。接着,他们开始讲话了。
“阿音是个好孩子,他本不该死在这个年纪。”父亲悻悻地说道。
“阿音确实是个好孩子,当我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甚至都要四分五裂了。阿音爸爸您可得知道,我们这些宗旨就是专门教书育人的、为培育国家栋梁而建的学校可是最关心学生们的身体和精神健康的,甚至连那些把你的腰包薅干净的医院都比不上我们,因为我们不仅不收钱还会有针对性地、对症下药式地帮助他们成为各行状元,我们被称为学生们成长发育的完美培养皿,或是抵御社会上那些腐烂的非主流价值观的精神入侵的(已删减)都毫不为过,我们为他们提供的是尽情施展他们天赋而无需顾忌财力限制的平台,因为我们有钱,我们可以尽可能的甚至是百分之百地把钱往他们身上扔,为的就是让他们能有一番作为。
我们对于他们精神里那些难以计算又难以捉摸的忧郁情绪、堕落趋向以及糟践天赋的行为都倍加重视,他们就算想要像是只吃饱喝足的秃鹫似的逃离我们对他们的关爱都难,哈哈,我们必须尽我们所能地去治愈他们的精神创伤,陪他们谈天说地和尽情地头脑风暴,让他们那像是烟花爆炸似的发散性思维射击到我们自己身上。我听说学校里的心理咨询训中心对阿音也做过这种心理辅导,只不过从最终的结果来看治疗效果并不令人满意。阿音爸爸,希望您能早日从悲伤中恢复过来,我和学校都会竭尽全力地甚至就算是弹尽粮绝也会帮助你们的。”
一开始,我的父亲对于空气里飘浮着的这些啰里啰嗦的声音没有表示,只是朝着它们吐了两口呛鼻的浓烟,接着他像是有肺痨似的使劲咳嗽了两声。
“阿音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过他有这种病,”他说,“也许他觉得我们并不能懂他吧,毕竟我们也不识几个字。”
“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想!”哈勒特马贼眉鼠眼地说。他的那张天花乱坠的、就差磨起茧的烂嘴就像是个动力强劲的油烟机似的已经把那支烟给抽完了,他把还冒着火星的烟头往墙上一按,随即烟头便顺着崎岖不平的墙面陨落了(像是个没有完成使命便引咎辞职的或是在暗地里被蓄意谋杀的英雄)。“阿音不是那种擅长侃侃而谈的孩子,他的性格就决定了他不会把那些自己难以降解的苦楚和累积起来的忧郁情绪抒发出来,这种于我们看似轻而易举的抒发过程对他来说则显得万分艰难。”这时候村里街道上前段时间新安装的路灯准时准点地亮了起来,远处的路等底下经常蹲着几个怀念童年的成年人,好似那昏黄的灯光是他们永远都不会滑落出去的(已删减)。“喔,七点了。”
父亲说道,他也抽完了那支烟,便把烟头往地上一丢,随即踩灭。“这灯看起来不是太亮,你们没有向村里反映过吗?”哈勒特马问道。我的父亲摇摇头,好像他脑袋里所有关于那几盏路灯的褒奖或批判、关于村委会堪比拉磨的驴的办事效率的看法以及关于我的毫无预兆的突然暴毙的悲伤都在简单摇头的动作里回答了出来。
“那些人总是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它们还能让我们在黑暗里看清彼此的模样。”哈勒特马说道。“哎呀,总之,阿音没有告诉你们必定是有他自己的苦衷的,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祝他在天堂健健康康的了。”
当天晚上,哈勒特马便驾车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我的父亲和阿尔斯郎站在门口目送他,尽管阿尔斯郎那张被欲望陷害的、突然冒出几个疱疹的脸上满含着不舍,但是在父亲庄严肃穆的气场的压制下他只是腿脚僵硬地站着,毫无额外的举动。父亲又点上了一根烟,随着灰蓝色的、致癌的烟雾在橘黄色的路灯灯光中逐渐升高并消散,他的表情变得愈发地凝重,就如同那张被几道新萌发的皱纹分割成几部分的脸上覆盖了一层厚重的蜡。
他心事重重地(如同那些专门负责思考活动和制造自我安慰性质的借口的脑细胞正在他的脑袋里争抢地盘且相互厮杀)回到屋子里,街坊四邻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屋里只剩下那几个被蛮横不讲理的血缘关系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几个人。
母亲已经躺在了床上,两眼闭合,眼皮没有节奏地、不安分地跳动着,姨妈则双眼无神(几乎所有的眼白都被那像是正在编码的瞳孔所扩散占据)地坐在床沿上,手指正揉搓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声音轻脆的花生皮,姨夫像是个瘦弱的骷髅妖怪似的坐在她旁边,见到父亲走进来后他像是应激反应似的迅捷地站了起来。在屋子西北角的挂钟底下,舅舅正躺在那把藤条躺椅上,双手搭在一起垫在后脑勺下面,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在他们面前掉过一滴眼泪(无非是与我从未建立过深厚的感情或者是他的男子气概击垮了他的泪腺),此时他或许正在盘算着他那些就要赔本的水泥厂的生意,没有结构的、大批量的思维随着钟摆有规律的滴答声四处飘散着。
“过两天你们谁去看一下?”父亲站在屋子中央询问道。
“我和大姐夫两个人去就行,你们就在家休息吧。”舅舅突然转过他那氤氲的、像是蒙着一层含混不清的雾气的脑袋来朝着父亲说道。
“行,那辛苦你们了。”父亲说道。说罢他转身走向了厨房,就当下来说,只有不加顾虑地摄入更多的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类食物才能让他们从忧郁的边缘陷阱里攀爬出来,而且也只有他目前还能承担起这份与飘忽不定的火候博弈以及充分利用火焰的局部高温的重任,其他人已经全都蔫了吧唧的像是动脉被脂肪块堵塞了似的。他们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俘虏似的被残忍地关押在悲伤情绪的低气压中,既没有任何力气发出求救的嘶吼也不能扼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趋势从而变得亢奋、积极乐观或是充满希望。
三天后的早晨,舅舅和姨夫按照先前许下的承诺动身出发了。为了目睹他们的外甥那具摔得稀巴烂的尸体惨不忍睹的真容以及是否成为鹞鹰和秃鹫们的饕餮盛宴,他们重新沿着三天前送葬队伍已经踩过的既定的路线行走,沿途经过大片绿油油的草场(从我的高度看去,他们就像是草地上缓慢行走的、肩负重任的工蚁)以及希日朗嘎村外的那片发生过背叛且就像是潘多拉魔盒似的栎树林,直到过了正午他们才抵达那块像是草原的肿瘤似的小山坳。
“就是那里吧,我们可算是到了。”舅舅说道,他长叹一口,几乎就要把肺泡里积攒的百分之九十的二氧化碳都顺着嗓子眼吐了出来。借着柔和喑哑的、就像是从天洒落的小米粒似的太阳光,我或是产生错觉般地看到他那双古铜色的眼睛里噙满了较为突兀的泪液,一时间我不知该从何解释那些泪珠的内在意义。
姨夫没有注意到他旁边的年轻人正在掉眼泪,这个五十八岁的瘦弱男人自顾自地爬着山坡,朝那片长满小雏菊和野老鹳草的草地走去。舅舅跟在他身后,皱缩的眉毛和僵硬不自知的肢体动作间带着某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消化不良似的悲哀。快到山顶时他意外地踩到了一块石头,他笨拙地在山坡上踉踉跄跄了几下,嘴里吐出几句下意识的脏话,而后又重新调整姿态往前走。
在这片被阳光临幸的、臣服于昼夜变化的野花丛中,我们用三双截然不同的眼睛同时看到,装有我尸体的那个裹尸袋已经被撕扯成了大小不均的碎片,碎布上沾满了粘稠的、猩红色的血迹,而我那本来就不能再倒霉的尸体变得更加得残破不堪,几乎只剩下了碎裂的几块骨头和一些黏附在骨头上的、经络系统断裂的腐肉,腐肉上面爬满了黑黢黢的、正在上面分娩蛆虫的苍蝇,那惨不忍睹的、难以为继的画面即便是在我看来也觉得甚是恶心,好像马上就要把我这个魂魄里所有的能量都要吐出来了。
不过这种结局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我没有再观察舅舅和姨夫两人的行动,而是转身就驱使着云往回飞去。云彩飞行速度极快,被墨绿色的草原晕染成绿色的温热气流从我身体两侧滑过,在某些时刻我仿佛感觉自己是个正在海上顺着洋流疾驰的水手,头顶是反射出海洋过度饱和的宝石蓝色天空,迎面而来的永远是没有尽头的尽头以及凭借宝藏似的未知性引诱着我的终点。不过很快我就不这样想了,因为我又像是个准时赴约的、信守承诺的家伙似的回到了我刚被投递来人间的那个地方,还是在葬礼的上空,我认定这个地方是就是回到地府里去的最合适的入口。
见没有人来迎接我,我就车开并不存在的嗓子朝着空荡荡的空气大声疾呼,呼喊的内容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可能喊的是“尊敬的阎王大人求求您来把我带回去”,可能喊的是“尊敬的独眼大人求求您来把我带回去”,由于风势猛烈,我惨烈的声音在风中就像是蒲公英种子似的瞬间被吹向远方,甚至没有让我自己听到它们的时间。
忽然间,我所盘腿而坐在其上的云彩开始下坠,就像是故障的电梯那样带着我体验自由落体运动和某种不该出现的失重感。可是我并非像是被拐卖似的进入了一条深邃的电梯井似的通道,而是仍然保持着那种果冻似的、半透明的、轻飘飘的魂魄该有的样子在地层之间自由穿梭(如果那确实是地层的话,我并不完全确定),途径或是稀松或是紧实坚硬的土壤以及由这些土壤累积而成的黑暗环境,好像还路过了那像是群星闪烁般明亮但是却看起来令人窒息的地下水层,虽然我没有布满神经网络的皮肤可以使我感受到那刺骨的寒冷和溺水般的绝望,但总的来说我就像是被渔民丢进水族箱里红龙睛金鱼,在本该水土不服的环境里为我突然变异的生理功能、为玻璃外面的那些窥视我的褐色眼睛以及无底洞似的生存难题的数量而感到痛心。
最终,我直接在阎罗殿大厅里停了下来,身下那充当载具的甚至我与之产生了情感联系的云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坚硬无比的该死的把我浑身的精神气都抽干的石头地面,而那位自诩为神通广大的神仙的阎王老贼正坐在座位上盯着我,仿佛他早就知道了我此刻会回到这里。
“阎王大人,我的尸体被野兽吃干净了,不知您是否看到了?”我用一种阿谀奉承的口吻问那黑泥鳅似的老头子。
“我都看到了,你们都看到了吗?”那油嘴滑舌的老泥鳅转过头去问那些小妖精,那小阿努比斯小阿米特牛头马面小魍魉鱼头怪以及那只高大的老母鸡都用力地点着头,几乎都要把它们那不知道重生过多少次的、长相磕碜甚至是带有贬义的脑袋给抖落下来。
“太好了,既然大家的火眼金睛都看到了,那我们就不能触犯神界的规定强行把你关押在地狱了,虽然我们这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专门处置惩罚罪孽深重的浑蛋们的地府,而我又是让你们这些总是在裤裆里垫着尿不湿的胆小鬼们看到就尿裤子的阎王,但这并不代表着我们是不通情达理的,也不说明我们的本质就是封建社会的强权政治,当然我们也并非像是些酒囊饭袋的、擅长中饱私囊的愚蠢机构似的假惺惺地佯装好人,从而对任何人任何生物都不使用惩罚措施甚至是酷刑,我们这次的开明只是因为你确实没有犯下罪孽,懂吗?
我们从来都站在无法撼动的客观立场,以公平正义的职业操守和工作态度来处置每件案子。而且对于像你这样富有正义感的人,我们还会亲自送你去天堂。”说罢,那唾沫星子满天飞的黑泥鳅转过头去看向小阿努比斯,“你今天亲自把他护送到天堂去。”接着,小阿努比斯朝着那黑泥鳅抱拳哈腰,之后便朝着我走过来,小阿米特并没有跟过来,而是像是条盘成几圈的蟒蛇似的卧在那黑泥鳅的身旁。
“再见,吉雅赛音!”我回过头,那黑泥鳅正在缓慢地向我挥着手,我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便又转过脑袋去。
我被小阿努比斯又带去了那个让我在三界间自由穿梭的房间,他跟我一起站了进来。他就像是尊雕像似的保持着由来已久的、成分单调的缄默,那张不苟言笑的墨西哥狼似的脸上的绒毛也像是被胶水粘住似的丝毫也不飘动,他只是拿着那把金色的叉子(是戟也不是戟)昂首挺胸地站在我旁边,仿佛是保障我旅途安全的贴身保镖。
还是那种突然席卷全身的、梦魇附身似的睡意,还是那种丧失重心和充满不祥预感的瞬间穿梭,当我睁开眼睛,我首先所看到的是白茫茫的、无边无际的云海,而在云海的中央也是在离我只有不到百米的地方,是一座像是克诺索斯宫殿似的宏伟的白色城堡,百米高的、像是高级大理石材质的大门上镀了金边并缀满了曼陀罗花和彼岸花、《亚当与夏娃》或是《美惠三美神》那样的花雕,这让我那从凡间的肉体上世袭而来的、粗犷的意识系统和辨识能力瞬间达到了饱和,甚至完全超出了它们所能扩充到的极限范围,连组成我这具魂魄的最基本的细胞(如果有的话)和属性不明的物质(如果有的话)——当然更可能只是某些凝聚在某个焦点上的光晕——都在为之颤抖。但是还没等我的震撼慢慢枯萎下去,小阿努比斯就打断了我那和惯性绑在一起的意识。
“你进去吧,我要走了,祝你好运,年轻人。”他说。
“我要怎么进去?”
“推开门就能进去了。”
“这个大门我能推开吗?”
“能推开。”
“我进去之后不会又被审判一遍吧?”
但这次他没有回答我。他像是个只听从编码命令的机器人似的慢慢地往后退去,手上仍然紧紧攥着那把功能不明的金色的叉子,只见他那魁梧健硕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黯淡,最终完全消失了,就像是转化成了白云躲进了茫茫云海之中,只留下我这个对未来状况忧心忡忡的凡人神情呆滞地伫立在原地,像是个被大风刮来的晴天娃娃,只能让僵硬的脸部肌肉(如果有的话)机械地保持着微笑、微笑以及尽可能地保持更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