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晓慧和高彬领完结婚证的第二天是周六，俩人收拾几件大包小包从出租房搬回了高彬家。
到了楼下，晓慧突然站住了，问：“我上去后是不是得改口叫妈了？”
“那当然，证都领了。我妈肯定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等咱们回来呢。”高彬有点儿美晕了，掩不住的笑挂在脸上，八颗牙齿迎着太阳闪着光。
高彬是北京人，晓慧是杭州人，谈恋爱的两年期间，高彬的妈妈请她来家里吃过几次饭，每次吃完饭回到自己租的房子，她总要随手煮上一款甜汤，喝完胃才会舒服，心才不会慌。晓慧从小吃惯了清淡咸甜口，正式进婆家的第一餐午饭让她不免有些紧张，因为之后还有晚饭，还有今后每天的一日三餐，她最惦记的就是自己的那碗甜汤。
“进了你家，你一定要多照顾我，记住了么？”晓慧用坚定的眼神表示她对这句话的在意。
高彬两只手拎着抱着行李，他探出头凑近晓慧，用同样坚定的眼神回答她：“嗯，一定！”
“回来啦！”婆婆给他俩开了门，从鞋架上拿了一双红拖鞋给晓慧示意她换上。
“谢谢妈。”晓慧喉咙发紧，说完便红了脸。
“诶，诶，哈哈都是一家人了，都是一家人了。”婆婆边说着边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来，都放这儿屋吧，吃完饭你俩再慢慢收拾。”
公公从厨房一盘一盘地往外端菜，客厅的饭桌上一眨眼功夫就摆的满当当的了。“都回来了，赶紧开饭啦！”
大家围坐在饭桌旁边，红烧草鱼，红烧鸡块，葱烧豆腐，五花肉炖豆角，肉丝炒西芹，炸花生米，清蒸大虾，蒜香小油菜，桌子不大约三尺见方，有两只盘子都已经放到溜边儿，欢迎晓慧进家门的热情满溢，再添一只碗估计就溢到桌底下了。公公拿出四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白酒，另外三杯倒上了红酒。
“你看，咱家也不讲究，今天也都是家常菜。晓慧，你俩结婚了，就都是大人了，希望你俩以后好好过日子，做父母能做的也就是帮你们做做饭，看看家，还有就是帮你们看看孩子，你俩只管省心，好好工作就行了。”婆婆的嘱咐既客气又朴实，晓慧从心里是满意的，微笑着看了坐在身边的高彬一眼，高彬冲她得意的扬了扬眉毛。
公公吃了几口，突然想起什么，他放下筷子，去客厅打开电视，调到新闻台，边吃边听。
“你爸最爱吃花生米了，有酒就得有花生米，平时听到我在厨房炸花生米，听着响儿闻着味儿了自己就把酒拿出来摆桌上了，呵呵。高彬最爱吃豆角和红烧鱼，这一个星期要是不吃上几顿肯定会张嘴给你要的。你们不喝酒了，那我去盛饭。”婆婆放下筷子，起身去了厨房。
晓慧连忙起身，到厨房把婆婆盛好的米饭帮忙拿到了饭桌上。高彬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说：“真懂事。”晓慧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他一下。
公公吃完饭移步到客厅沙发，继续看电视。高彬和晓慧帮忙把吃剩下的菜盘子端到厨房，回到卧室开始整理自己的小屋子，婆婆刷完碗筷也去午睡了。
“我想喝甜汤。”
“妈都累半天了，哪还有力气做，晚上再说吧，好么？”
“我自己去做就好了，再说妈也不知道我喜欢喝什么样的。”
“你需要的食材家里可能没有，等咱收拾完，一起去超市买吧。”
“嗯。对了，家里的饭桌是不是小了点儿，我一伸脚能把四个桌腿儿都划拉的着，要不咱们去买张大点儿的桌子吧，再买块儿桌布，我一直想要那种日式素色桌布，摆上白色盘子可好看了。”
“这桌子我们都用了十几年了，没觉得小啊，铺上桌布，脏了妈又得洗。等以后有机会再买吧，不急。”
“今天喝红酒的时候，为什么不用高脚杯呢，红酒倒在饮料杯里，总感觉怪怪的。”
“喝到嘴里不都是红酒的味道么，倒在饮料杯里还能变魔术变成葡萄果汁？”高彬说完，自己把自己逗乐了。他见收拾的差不多了，躺床上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盹。折腾了一天，晓慧也累了，她躺在高彬的身边，高彬迷迷糊糊贴了上来，把头埋到了晓慧的头发里，两个人沉沉的睡着了。
傍晚六点左右，婆婆开始在厨房忙活晚饭，晓慧想帮忙做点什么，婆婆说：“晚饭省事儿，中午做的多，剩下的我热热就行了。”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把剩菜回锅，热好了又盛回盘子里。晓慧把热好的饭菜拿到饭桌上，突然有点儿发懵，仿佛时空倒流回到了午饭那个时刻，哦不，是午饭快结束的后半场。
吃完晚饭，晓慧心里开始发慌，她叫上高彬一起下楼去买甜汤的食材。红豆、百合、银耳、薏米、红枣、冰糖、莲子、红糖、桂圆、陈皮，晓慧把平时做甜汤的材料都买的差不多了，高彬很体贴，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牵着晓慧，回到了家。
“妈，家里有砂锅么？”
“砂锅？没有，你要做什么，家里有好几口锅呢，炒锅煎锅蒸锅，我记得有个小煮锅，还是买那个炒锅的时候送的，一直没用得着，你看可以么？”婆婆边说边打开橱柜，拿出来一口小煮锅。
“哦，这个就可以。”
没有砂锅，晓慧只好放了几颗红枣桂圆两块冰糖，简单煮了，喝了，心里才安稳了。
“我得去买口砂锅，甜汤还是砂锅煮的好喝。”晓慧噘着嘴跟高彬抱怨道。
“家里的锅多的都用不完，你再买口锅，妈就又得多刷一口锅。”
“我自己用完自己刷，不会麻烦她的。”
“你不知道，我妈太勤快，平时眼里都是家务活，没等到你看见的时候，她肯定都收拾干净了。”
“那我煮甜汤就需要用砂锅，怎么办？”晓慧有点儿急了。
“乖乖，你刚才用那个小锅不是也能煮么，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再说，好吧，不急。”高彬搂过晓慧腻腻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接着转身继续整理他的电脑资料，因为第二天有个重要的远程视频会议要开。
晓慧心里有点儿不舒服，胃里也没有得到十分满足，反省着第一天进婆家门，自己怎么那么多要求和挑剔呢。进了门才知道这个家有这个家的内部秩序，对这个家里所有人来说，日子就是每天重复着这样的日常，每天吃同样的红烧菜，每天晚饭吃午饭的剩菜，不管喝什么样的酒都是用同样的饮料杯，自己每天悉心熬煮的甜汤也变成了速溶糖水，晓慧看着桌子上那一大袋子甜汤食材，摆在那儿显着是有些突兀。
【穿】
“晓慧，你的快递。”婆婆在门口从快递员手里接过来包裹，掂了一掂，两三斤的样子，心里念叨着，“唉，这个星期第五份快递了，肯定又是衣服。”
“谢谢妈。”晓慧琢磨着应该是那件白色睡衣到了，回到自己屋里，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细细的吊带简约优雅，珍珠白的丝质浪漫垂滑，她都能想象的出自己穿上它会多么性感和自信。
“买的什么啊？”婆婆还是没有忍住，走过来好奇地问。
“哦，一件睡衣。”
“看着这么高档，得多少钱？”
晓慧犹豫了一下，“两百多吧。”其实这是轻奢品牌The White Company真丝睡衣，晓慧心心念着的新婚礼物，也是结婚前高彬答应送给她的，一件睡衣小两千的价格婆婆肯定难以置信，于是晓慧撒了个谎。
“哦，你穿肯定好看。”婆婆转身离开了房间。
周日下午，婆婆叫上晓慧一起去逛街，走出去两三条街，转角来到了一个外贸店。
“我一直来这家店买衣服，大都是棉麻料子的，穿着舒服，价格还很实惠。”婆婆一边说着一边扒拉着一排一排的衣服。
自从有了网购，晓慧越来越不喜欢逛街了，同样的款式和材质，网上旗舰店铺搞促销活动的时候划算很多，毕竟自己是职业女性，小到内衣大到外套，她已经习惯了既讲究舒适又讲究流行的款式，人靠衣装马靠鞍，从里到外的质感才会让晓慧从容自信，晓慧深知当今这个社会的以貌取人是多么冷酷和现实。
婆婆拿起一套七八分袖的棉质睡衣睡裤，蓝灰色底儿白色雏菊碎花点缀，婆婆看了看尺码，拿给晓慧让她去试衣间试试。
“妈，我有睡衣。”
“去试试看，这套你穿上肯定显着更白净了。”婆婆还是坚持着。
晓慧不太情愿，但还是决定去试衣间试穿一下，过了一会儿，婆婆跟了进来，“你看，多好看，就买这套吧。在家穿大大方方的，里里外外地又随便又舒服。”
晓慧这才明白，婆婆是嫌自己那件白色睡衣太暴露太性感了，不适合在家里穿着走动。于是没有再说什么，主动把七十五块钱抢着付掉了。
回到家，婆婆抢着把睡衣裤洗好晾在阳台上，方便晓慧晚上就能来得及穿上。
“晓慧，你有没有不再穿的衣服，挑几件素色的，我看能不能穿，咱俩这身材我看也就差一两码，你要是有肥大些的，穿不着或者不喜欢了的，我就捡着穿吧，省得我再去逛再去挑，省事还省钱了，你说是吧。”婆婆念叨着，前面引领着，走进了晓慧的卧室。
晓慧见婆婆认真的样子，也就紧跟两步抢先走到卧室衣柜旁边。“妈，您先让我挑挑昂，里面有些小衣服，您肯定看不惯，呵呵我先收拾一下哈。”晓慧扯出一条围巾，赶紧把成套的内衣裤和几件露肩小礼服盖了起来。
俩人把其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婆婆很是仔细地又帮晓慧叠好，最终挑了三件已经压柜底两年多的毛衣和一件黑毛呢外套，婆婆很喜欢，晓慧也乐的送出去节省了衣柜的空间，自己好再添置新衣服。
高彬出差回来，晓慧把买睡衣的事情跟他回述一遍，抱怨道：“那么好看的睡衣，放在衣柜里多可惜。我不喜欢妈挑的这套，穿着像三十多岁奶孩子的阿妈。”
“哈哈，小乖乖，这不正好么，穿到你怀孕，穿到你喂宝宝，等身材恢复了，再买新的买更好看的。”高彬觉得只是一套睡衣裤罢了，自己在家背心短裤和背心长裤两套能穿四季，反正又不会穿着出门。
“你怎么不明白呢，我穿上这样的衣服对自己没自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丑了八分。”
“我给你的美貌打十分，你这一下子扣掉八分，那可就丑到底儿了。”高彬开玩笑试图逗晓慧开心。
“你怎么这样！”晓慧生气地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这样！”高彬也学着生气地皱起了眉头。
“你还学我，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晓慧一拳头捶到高彬胳膊上。
“你还学我，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高彬又是有样学样地学着晓慧说话，一把拽过来把晓慧扑到了床上。
“怀孕以后这套睡衣你就会穿着舒服了，来吧，不喜欢咱现在就不穿。”一边说着一边帮晓慧脱衣服，那些不愉快也就随着打打闹闹和关灯后的恩恩爱爱抛到了脑后，只剩下一夜温存。
【住】
晚饭过后，公公坐在客厅沙发看新闻联播。家里只有一台电视机，晓慧和高彬每人一台笔记本电脑，除了上厕所，很少会在客厅走动。
“中秋晚会开始了，你俩快来一起看看。今年有几个好小品呢。”婆婆收拾完厨房，经过他俩的卧室门口的时候轻轻敲了两下门。
客厅沙发是三人座的折叠沙发，显得很笨重还占了不少空间。据婆婆讲，是为了家里来客人，沙发打开直接就可以加张床。晓慧来家里快半年了，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己的卧室里看电脑，沙发也没坐过几次。
公公婆婆坐在沙发西边的两个座位，晓慧坐在东边的座位，高彬从厨房拉了把椅子，挨着晓慧坐在沙发旁边，大家开始看晚会。刚开始几个歌舞演出，晓慧和高彬都看不进去，时不时地调侃着歌词的正能量高腔调。坐了十几分钟，晓慧坐不住了，沙发把手太宽，几乎是一人座的三分之一宽度，也就意味着三人座的沙发，如果坐上三个人，显得有些局促，几次挪动，晓慧都没找到太放松的姿势。
“对了，我有个韩剧正在追，今天该更新了。”说完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趴在床上打发时间。
第二天，晓慧找借口说想买套换洗的床单枕套，带着高彬来到离家比较近的宜家家居店，逛到了沙发区，晓慧在这套沙发上坐坐，又摸摸那套沙发的布料。
“咱们给爸妈换套新沙发吧。家里那套太小了，规格也太传统了。你看这套多时尚，宽敞的三人座转角还带脚踏，颜色和气质很配咱俩哦。”晓慧拉着高彬坐在一套浅米黄色的沙发上，她很惬意地倚在高彬身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刻。
“换沙发？”高彬有些意外。
“是啊，昨晚上看电视，那个沙发坐的我腰酸腿麻的，好难受。”
“咱俩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卧室的。沙发还能坐几回。再说那套沙发是爸妈买的，他们都坐习惯了。”
“买套坐着舒服的沙发，他们不是也同样坐着更舒服么？没坐过更舒服的，他们只会认为那套沙发就够了。”
“那照你这个逻辑，年年都有新沙发，喜新厌旧那还得年年换更好的呗。”
“如果换装修，肯定要换新沙发的么，风格要一致。再说家就要有家的感觉，你不好好打理，那十几年都是老样子，没有新鲜感觉就没有生活品质的提升。”
“这道理我懂，可是跟咱爸咱妈讲不通的。他们那么节俭，沙发没脏没坏，没必要换。”
“高彬，这次你听我的，我们先定下来，然后等师傅送上门，摆在客厅里，爸妈一坐觉得舒服，还能回去坐那个又窄又硬的折叠沙发么？”
结婚半年来，高彬的工作状态和生活节奏基本没什么变化，多了晓慧在身边，那就是1+1>2的幸福叠加，人生真是美得冒泡。乖巧伶俐体贴孝顺的晓慧没让他操太多心，从单身汉顺利地过渡到双宿双飞的婚后生活，他觉得是自己运气太好了。晓慧一直在努力融入这个家庭，他也不愿意总是打消她的积极性，这次他没有犹豫。
“你喜欢哪套咱就定哪套。”晓慧开心地忍不住抱住高彬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
新沙发送上门那天，晓慧和高彬正在上班。师傅敲门进门，婆婆看到一组一组的大箱子搬进客厅，把仅剩的几个闲置空间摆的满满当当，都快没下脚走路的地方了。
“你俩这是买的什么啊？”婆婆打电话给高彬。
“是新沙发。妈，咱家那个旧的也该换换了，给您和我爸换套更舒服的。您让师傅组装上，还摆在客厅里就行了。”
“那折叠沙发放哪儿？你们怎么不打声招呼就买了这么大件的家具。”
“这不是晓慧想孝顺孝顺您俩么，我俩挑好久才挑到这套，您坐坐就知道了，肯定比那件旧的舒服。”
“我知道肯定会更舒服，那价格也不知道翻了几番呢，唉。乱花钱。你俩攒着这钱干点儿啥不行，换沙发。”
挂掉电话，婆婆和公公只好请师傅把旧沙发移到了自己的卧室，新沙发安装好了，乍看上去跟客厅其他老家具格格不入，像是常年吃白菜土豆的一家人，今天开了顿荤做了一只龙虾，婆婆觉得有点儿腻。
新沙发应该是客厅家具里最贵重的家具了，公公心里不装事儿，打开电视，一屁股坐下，直夸“是舒服，你看这个靠背儿托着后勃颈，得劲儿，有了这个靠枕，腰也不空了，倚着还挺正好。”
婆婆一把把公公拉起来，“这么摆不合适，把这个带转角的座靠墙放吧，正好能腾出个走路的地方。”俩人又搬又抬，剩下光秃秃的两人座位放在客厅中央正对着电视机。
“你先别坐，这新沙发，要是弄脏了，晓慧该不高兴了。你先起来，我铺个床单。”婆婆麻利地把两个双人床床单盖在新沙发上，这才让公公重新坐下。
晓慧下班回到家，“妈，沙发送来啦。您这，怎么都盖上了。”
“这沙发真好看，就是浅色的容易脏。你爸饭后爱喝茶，要是滴上个茶水点儿，该难看了，洗又不值得，还是盖上点儿方便。”婆婆耐心地解释。
“哦。没事儿没事儿，您跟我爸坐着舒服就好。”晓慧回到自己的卧室。
高彬下班进了屋，看到晓慧背着挎包，坐在床上愣着神儿。“你干嘛呢？”
“没事儿，有点累，歇会儿。”
晓慧把包挂在门后的衣架上，她想不通好好的套组新沙发为什么要分开，拿床单一盖上，就像客厅多了两张单人床，都说了是好看的家具怎么就不愿意看呢？她努力让这个家变得更温暖更舒适，可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不合尺寸的齿轮配件，转起来被硌的生疼，又觉得自己的婚姻是被括号括起来的，只是左边括号是自己，右边括号是婆婆，而不是高彬。
【行】
元旦三天假期高彬调休，终于有一天的假期是共同属于高彬和晓慧的了，公婆提议出门去吃，并感慨好不容易有一天全家能聚到了一起。高彬提议打车去，婆婆坚持坐公交车，“十来站地的距离打什么车啊！浪费那个车钱还不如花在饭钱上呢。”
一家人吃完，高彬知道晓慧在外面吃饭，吃完总喜欢懒懒地坐着休息十来分钟，俩人都各自拿出手机打发时间。过了一会儿，婆婆见俩人谁都没有走的意思，“回家再看吧，再晚一会儿就赶不上公交车了。”
“妈，吃的太饱了，等会儿咱们打车回去。”高彬放下手机，对她说。
“饭后百步走，胜过九十九，我和你爸每天吃完晚饭都得遛遛弯儿，咱们就坐7站地，下车再走两站地，溜达一会儿就到家了，多好。”
高彬见母亲等得有些烦躁了，爸爸一直盯着不远处的一个鱼缸在愣神儿。
晓慧开始穿外套，高彬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丝巾，轻轻地围在晓慧的脖子上，这是晓慧坚持了至少五六次，才得以让高彬养成的习惯，这是属于他俩的爱的小表达。
恋爱的时候，高彬和晓慧每逢周末或节假日，就会巧找原由出门吃一顿好的，或是谁生日，或是谁工作有些小成绩，或是什么理由都没有，俩人挑一挑地方，打车去打车回，好好享受一顿美味。今天坐公交车去坐公交车回，又提前下车走了两站地，到家后，晓慧把自己扔到了床上，高彬知道她有些不高兴了，上床粘在她身边，“等你过生日，我请你去吃大餐呀，就咱俩，咱打车，好不好？”晓慧扭过身盯着高彬，绷着嘴抬手锤了一下高彬的胸口，高彬抓住她的手抱在胸前，晓慧拽也拽不出来。
高彬的工作需要调休，晓慧的工作周末可以休息两天。每到周末，婆婆都会早上六点起床，叫上晓慧一起去早市。“早市的菜啊鱼啊都特新鲜，还便宜，咱俩一周去一次，买够半个星期的菜，等周三或者周四，我还得跟你爸再去一次。”
从家里走到早市差不多十五分钟的路程，如果坐公交车两站地就可以到。婆婆每次都坚持走到早市，再坐公交车回家。晓慧迷迷糊糊的跟在婆婆的后面，拉着买菜小拉车在各个菜摊前逛来逛去。晓慧对这样的早市只有一种感觉：厌恶。
在单位坐班五天，她只想在周末两天里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有属于自己的懒散，有属于自己的安排。菜市场的嘈杂和脏乱环境让她的头都快要爆炸了。如果说家庭是圆规的固定支腿，婆婆就是能画出各种路径的那一端，画半圆还是画四分之一圆，画小圆还是画大圆，都是在围绕着这个家在转。可是圆规只有两条腿，晓慧觉得自己连那个转轴都够不着。
晓慧忍不住对高彬说：“我们搬出去住吧。”
“好好的，你怎么了？”高彬不解地问。
“我想念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小笨蛋，你都嫁给我了，我还能让你自由自在的四处飞？”
“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怎么不自由了？又没绑住你的腿，咱们不是该上班上班，该休息休息，比以前还省了房租呢。”
“我宁愿付房租，因为那样我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你的意思是我爸妈不给你自由了？”
“是。”
“晓慧，做人不能这样，爸妈每天辛苦照看咱这个家，啥都不让咱操心，已经给了我们更多的自由，你应该觉得更幸福，怎么会有这么一堆抱怨！”
“你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感恩？”
“对。”
“好，是我不对，不说了，你让我自己静下来好好想想。”晓慧知道谈下去只会激发起矛盾，她也在犹豫，自己努力才赢得了好儿媳的形象，真得要自己亲手摧毁么？
【离】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
“我们搬出去住吧。”晓慧在高彬的身后溜达了几个来回，最终下定了决心，她把高彬手里的鼠标挪到一边。“你先别看电脑了，好好商量一下么。”
“你怎么还有这个想法？搬出去？搬到哪儿去？”高彬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还是租房子啊，像以前一样。”
“我们结婚了，就应该回家住啊，结婚了哪能让你还在外面租房住呢，家里多舒服。”高彬想不通晓慧为什么还是在这个事情上纠结。
“是我们一起出去租房住。高彬，因为是你，所以我才想结婚，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最充满希望的，对婚姻生活是最充满期待的，可是来你家这半年，我过得不开心。”
“我妈对你不好么？我爸对你不好么？”高彬有点儿生气了，觉得晓慧没有理解他父母为这家的劳心劳力。
“我没有说过他们对我不好。妈是个勤快持家的妻子，也是个无微不至的妈妈，我总感觉自己有点儿多余了。”晓慧心里委屈，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慧儿，你想多了，你能看出来爸妈都没拿你当外人，从心里是接纳你的。”高彬一把把晓慧拉到了怀里。
“谈恋爱的时候，你做什么我都喜欢，我做什么你也随我心意，只要跟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很快乐，可是现在家里是四个人，四个人在一起不是做什么都会很快乐的。”
“你现在是在家里，在家里就应该放松。再说除了我出差，咱们不是天天在一起么。谁家不是这样过日子的呢，你看爸妈每天这样生活，都大半辈子了，感情不也挺好的么。”
“高彬，那属于我俩的日子呢？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过得是爸妈的日子，遵守的是他们的生活秩序、他们的饮食出行习惯、他们的消费观念，他们过了大半辈子所以养成了自己的习惯，你从小在这个家长大，你也习惯了，可是我不习惯，我习惯不了。少数服从多数的道理多简单，在这个家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少数。”
“晓慧，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自私了么？妈每天忙里忙外的，爸也有自己的退休金，不管是生活上还是经济上，家里什么都不用咱们操心，你看有谁能像咱俩这么幸运，你还想要什么？”
“我只是想要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吃穿住用行，样样我们都能自己做主的日子，就像以前我们在那个出租屋里生活一样，除了房子是租的，日子是我俩一天一天过过来的，那会儿我们很快乐。高彬，我们搬出去吧，哪怕三年、两年也行。”
“你太不成熟了，你不觉得你现在就像个孩子，随便地摔碎别人送给你的很贵重的一个玩具，摔碎别人的好心好意，理由就是你不喜欢，你太任性了！”
“爸妈不拿我当外人，我很感激。可是我更想做个外人，这样爸妈就会尊重我作为你的妻子的权利。我有权利建立吃穿住用行的标准，以后有了宝宝，宝宝也能按照我的吃穿住用行标准长大。”
“爸妈的标准怎么就不对了？他们这么大岁数了，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是你说改就能改的吗？爸妈把我养这么大，我不也没长歪么？”
“我一直很尊重他们的习惯，也没想去改变他们的习惯，这半年来，我有针对过爸妈么？我吵过闹过么？我要说的是，我们俩，高彬，是我们俩的婚姻生活，不是我们四个人的集体生活，就算是大学的集体生活，是不是也是一起互相陪伴各自安好，互不干涉互不打扰！我们四个人的集体生活能做到这一点么？”
晓慧急得眼泪冲出了眼眶，嘴唇颤抖着，拿起自己的水杯狂灌了几口水。“我累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个是今天咱们讨论的全部内容，等你冷静下来的时候希望你能再听听。”说完晓慧把自己放在床上的手机拿过来，给高彬转了一个音频文件。高彬这才知道，晓慧是真得很在意这件事，是真的在严肃对待这件事。
俩人一声高一声低在屋里说着，婆婆担心他俩是在吵架，刻意地走到客厅电视柜旁边拿遥控调台，耳朵却留意听了个大概。
“高彬，你出来一下。”婆婆把高彬叫出屋，拉着他的胳膊快步走进了厨房，虚掩上了门。
“你俩吵架呢？”
“没有，在讨论事情呢。”
“租房的事情？”
“你都听到了，还问我……”
“晓慧就这么坚持出去住？我跟你爸爸哪儿做的让她不舒服了？”
“没有的事儿，是她自己在折腾，跟您跟我爸没关系。您别往心里去。我再说说她，您放心吧。”
高彬转身回了房间，婆婆不由地仔细打量着厨房的每个角落，一个人陷入了沉思。
【合】
“高彬他大伯在郊区有一套老房子闲置着呢，我和你爸商量过了，暂时搬回去住。这套房子就留给你们，你们也就不用再出去租房了。晓慧，等你怀孕生孩子了，需要我帮忙就给我打电话哈，我们做爷爷奶奶的就盼着抱孙子呢，呵呵放心，是孙女也会喜欢的不得了。”婆婆像是絮叨家常一样轻松地交待着，一边收拾着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分类打包。
“妈，我没有要赶您走的意思，我跟高彬说的是我俩暂时搬出去一阵子。您别误会，是我自己的问题，可能我还是年轻，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结婚后的各种生活，这跟我俩之前谈恋爱的时候俩人的生活太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这样讲，您能不能理解。”
“说实话，我现在理解不了，毕竟在我们那个年代就是这么过来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别说一家四口，就是一家七八口子，也是挤在一起过日子。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我也是第一次做婆婆，课本上也没教过怎么做婆婆，呵呵你说是不是？”
“妈，是我不对，我想过，我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像您这样勤俭持家，任劳任怨，您是个好妈妈好妻子。可是，我现在真的还做不到。”
“晓慧，你别这样说。现在这个年代，又不缺吃少穿的，你俩努力工作挣钱自己花，怎么也不会让你俩勤俭持家。我跟你爸只希望你俩好好的，认认真真过日子。如果我跟你爸需要回避，那我们就暂时回避。郊区空气好，你俩周末得空就来玩儿，跟你爸种种菜浇浇花。”
“您跟爸要是搬走，高彬他是不会原谅我的。”
“我已经跟高彬谈过了，虽说咱家条件一般，可也是不由地娇生惯养着他，你能接受他喜欢他，我们就很放心了，你俩高兴，我跟你爸才高兴。他会想通的。”
周五晓慧特意请了一天假，帮公公婆婆收拾行李。下午四点，搬家师傅终于把最后一个家具五斗柜搬上了车，公婆也随着装得满当当的货车一起回了郊区的老房子。
晓慧关掉手机，走到卧室里的落地镜跟前，打量着自己这身松垮的已经掉色走形的蓝灰色家居服，她拽了拽有些翻边儿翘起的衣角，脱掉并甩手扔到了垃圾桶里。她走进浴室，转身反锁了门，留在门锁上的手突然停住了，她又把锁重新打开，敞开了浴室的门。
洗了澡，擦上润肤乳，晓慧换上了刚结婚的时候买的那件白色真丝罩纱睡裙，细长的吊带和散落在右肩上几绺湿漉漉的头发搅在了一起，她也懒得理会，光着脚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肩膀轻轻抬起又轻轻落下，望着窗外，就那么望着，静静地坐了两个钟头。
高彬下班一进门，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他换上拖鞋，一抬眼看到屋里的老家具都搬走了，只剩下那件浅米黄色的沙发宣告领地似的摆在客厅正中央。
他只好改口：“慧儿，我回来了。”
晓慧不在客厅，也没在厨房，他打开主卧室的门，里面干干净净，搬完家具后母亲肯定是细心打扫过了。他转身去副卧室找晓慧，走到门口，他愣住了，晓慧背对着他，映在窗边墙上的侧影勾勒出几分神秘的曲线，高彬不由地心跳加快，身体也在持续升温，他突然间一阵眩晕，想马上钻进被窝搂着晓慧沉沉的睡上一觉，就像当初他们在出租房第一次过夜的那天一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