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买《收获》,读的第一篇就是艾玛的《岛》,我很喜欢。虽然第一遍看完的时候,还有些云里雾里,但它的好,却是已经感受到了的。我马上就看了第2遍,稍许理清了头绪。
艾玛必定是她的笔名,我去百度了一下。艾玛1970年生人,那现在也就是52岁了。2007年开始创作发表小说,也就是37岁才出发。现在是一名自由撰稿人,也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所著《夹叉》入选"2018收获文学排行榜"中篇小说类第4名, 所著《绘画助力梦想》荣获第二届"罗峰奖"全国非虚构散文大赛优秀奖, 所著《白耳夜鹭》获得首届"短篇小说双年奖"。她是湖南人,现居青岛,也是在那里,她获得了《岛》的灵感。
青岛海岸线曲折,附近海域,有大大小小一百多座小岛,有7座海岛上有常驻居民。《岛》写的,就是一个时代居住在岛上的家庭,在心理里试图离开岛,而离不开的故事。
我在这个故事中看到了一种摆脱不掉的小岛式的封闭文化对人的侵蚀,人的挣扎、人性的摇摆。
1.母亲
父亲和母亲的冲突是故事的主线。父亲和母亲本是自由恋爱,也有过甜蜜的青葱年华,然而在岛上的漫长婚姻,却因为封闭甚至封建的渔民文化,而日趋瓦解。死去的大女儿是埋在母亲心底最锋利的一根刺,但这肯定不是唯一的刺。主人公去父亲的老友林叔家喝酒时,林叔用筷子狠狠敲了他的脑袋,说:"你这不中用的货! 没个规矩还行?由着女人闹吗?" 女人在小岛上的地位可见一斑了,或许一直都是当家渔船主人的附属品?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主人公回忆起幼时,母亲带他离开小岛去赶集的时候,母亲的轻松和快活。那时的母亲才是真正的自己,可以果断花钱,可以主动热情地打招呼。那么这些,她在小岛上一定都是做不到的。
在这几十年的过程中,母亲未必一直是逆来顺受的,她可能有过她的反抗。有的反抗是不自觉的,比如抱着林叔的女儿幸儿,就想起来了自己的女儿,在奶奶面前就哭了起来;有的反抗是主观故意的,比如在奶奶死后,就把奶奶住的院子门封上了,我在这里立刻就读到了一种理解的快感;有的反抗是无奈之举,比如她后来开始信洋教,如果没有信仰,我怕她很容易变成抑郁症吧,信教是她可以宽恕丈夫、宽恕婆婆,宽恕这个小岛,让自己能够继续生活下去的一根救命稻草,我跟她一样感谢这个教;有的反抗是最后的决绝,父亲不理解母亲,厌恶母亲的神,砸碎了母亲的神像,导致母亲终于决意出走,离开他,离开小岛。这最后一根稻草 -- 神像的压垮,是整个故事矛盾冲突的最高点,也是故事里所有人物中,最强烈的一次离开岛的举动。
母亲几乎是整个故事中最勇敢的人了,虽然她也是被逼的。
2.父亲
文章并没有花太多篇幅直面描绘父亲的早年面目。但有两个间接的场景,还是让我心里竖立起了像一个封建老头一般的权威的父亲形象。一个场景是,主人公5岁的时候,父亲带他上船,他摔倒、大哭、呕吐,父亲对他这个渔民的儿子居然水土不服露出了令他终身难忘的嫌弃表情。另一个场景是,当父亲在炕上睡觉时,母亲和他都轻手轻脚地做事,彼此还会心领神会地一笑。这显示并不是那种因为体恤父亲而来的轻手轻脚,反而像是一种地主家的长工看到地主好不容易打了个盹,赶紧喘口气,偷着乐一下的模样。
岛文化中的男权主义对父亲的影响似乎已经根深蒂固,牢不可破了。
可妙的是,在文章的结尾,父亲悲愤交织的一句"她把什么话都说给她的神听,神明明什么都知道,可神屁都没跟她放一个!"似乎又在告诉我们,其实父亲还是有倾听母亲的内心话的的渴望的,当年的女儿的事或许不是他的意思,也许他也有他的不得已,长久以来的酗酒或许是他反抗的一种形式。
或许,在强硬的外表下,他也在微弱地挣扎。
3.奶奶、林叔、其他人
当奶奶抱着幸儿哭自己的女儿时,奶奶不耐烦地数落母亲,阻止母亲的哭。
当主人公到林叔家喝酒,林叔呵斥他,怎么可以由着女人闹。
当主人公想到父母的分居,担忧的是,"城里老人闹闹分居、搞搞黄昏恋什么的,不会有人说什么,在乡下可就是胡闹,就是丑闻了。"
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们,这个小岛式的封闭文化侵蚀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人,一家人,而是所有人。
4.主人公-他
主人公在文章里没有名字,就用了一个"他"来指代。
主人公的塑造是在整篇文章里最有意思的部分。全篇文章看似讲的是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纠葛,由他的回忆以及现在他上岛去见父亲这个事件串联起来。实际上,我觉得,"他"这个人物从幼时,到现在的思想行为轨迹,才是整篇小说的主题能凸显出来的最关键的部分。
如果没有"他"的串联,故事就只是个因文化冲突引起的婚姻矛盾。而有了"他"的思想行为轨迹,读者就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被封闭文化禁锢住了的,摆脱不掉的无奈、无力感。
主人公其实也像他的母亲一样,一直在挣扎,但他比他的母亲,好像更多了摇摆,这就让故事似乎更可悲了。
他的摇摆在于,他自小依恋母亲,站在母亲一边,但后来长大了后却好像变得跟父亲一样,开始嫌弃母亲。
他明知去岛上见顽固的父亲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却还是去了,就好像那次雨夜寻猫。
上岛之前,他明明同情、理解母亲,似乎有能力去责难父亲,但是当父亲对他说,如果母亲腊月里不回来,就不要回来了时,他却虚弱地为母亲辩解"哪能呢"。这句话好像在暗示,他离开岛之外,很快就会去劝母亲回来,似乎离岛是母亲的过错了。
就是在这里,我知道了,埋藏在他心底里,自小就耳闻目染的小岛文化其实一直都在。
文章的另一条线索,是关于主人公和他妻子之间关于孩子的拉扯。妻子做梦梦见女孩儿,妻子担心感冒对怀孕不利,他的态度总是含糊其辞,不能明确他到底是想要孩子还是不要,不明确他喜欢女儿还是儿子。他既爱护妻子,怕妻子收到家族观念的伤害,但又不能不敢表达他的主张。这种矛盾的挣扎,就好像他在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摇摆不定一样。
虽然他早已物理上离开小岛生活,但是他的内在竟一直离开不了。
就好像林叔,虽然腿脚不便,也还是非要在小岛上过着孤独的生活。他们似乎在心灵上摆脱不了这个小岛。
整个事件实际并无惊心动魄的矛盾冲突,也就是家长里短的小事。让故事可读性增强的关键,是作者把多年前死婴的原因作为了一个饵(悬念),引导着读者一直读下去。它贯穿了整个文章,串起了父母的矛盾,也串起了主人公目前和妻子之间的尴尬境况。
文章最大的亮点,我觉得是写的主人公对于要不要孩子,和妻子之间隐晦的几次交流。刚开始看第一遍时并不懂这些和父母事件的关联,直到看第二遍、第三遍时才能体会到这是岛文化给他的烙印。他的这种懦弱,游离,矛盾,就更让人唏嘘了。文章的立意就是在他这里升了起来。
易读,有代入感,引发思考,文学表达的这三个要求,作者都做到了。当然,离开第四个要求,让人思来想去,好像又想不明白,似乎还有些距离。
作者选取的这个小岛生活的题材,有一定的稀缺性,故事本身也用独特的角度,对生活进行了提炼,整篇故事中基本没有无关的情节。
看完这个故事,我马上就联想到了我自己,这种想走出去又走不出去的困境,或许每个人身上都有,比如童年的阴影,比如一些执念。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挣扎。我觉得,如果在文章最后,能把这个议题再隐隐地扩大一些,是否会更好呢?因为每个人心里都可能有一座走不出去的岛。
附录:金句摘抄
这几座大风车让岛看上去更像是一艘船了,仿佛它们细长的叶片转得再块一点,岛就会跑向大海深处去了。
父母对孩子隐而不宣的那一部分生活,像是一件褴褛的皮袄,尽管他们捂得很紧,但还是时不时就会漏风。
他在他们之间长大,像在冷水里长大的鱼,也自然地没养成活泼、开朗的性情。
他站在码头上,看着那几座大风车,想起工程师说换螺丝的事,就觉得父母之间应该也是有个螺丝坏了,只是不知道去哪里找新螺丝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