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场院
河塘里的麦子最早被收上来，运到了场院。场东边铺着很大的一片麦场，三叔和结巴驴各自赶着一头黄牛拉着碌碾压麦打场。
结巴驴站在里圈，左手牵着牛嚼子上的绳，右手拿着牛鞭，跟着黄牛，一边转，一边悠悠的吆着号：“呀呀呵奥---快快走了！呀——”
三叔在结巴驴喊到一半的时候，高声接过去喊，“呀-呀-呵奥——”一下子就把结巴驴的喊声给逼回去了。接着，就在三叔快要喊到最高最远处时，结巴驴连打几个响鞭，打得三叔几乎岔了气。
三叔和结巴驴都是扶犁驾辕的好手，吆喝号子也有一拼。结巴驴说话结巴，扯起号子可顺溜了；三叔也是，干干瘦瘦的，就是音量大。他们俩只要碰在一起干活，肯定热闹。号子喊得紧，谁也不相让，牛和驴没得歇，有时，人也挤不出屙屎空儿。
有一次，三婶在家里骂三叔：“干活难道是唱大戏吗，打个紧板就转圈儿？自己给自己下套儿！”
奶奶说：“人都有个喜好，你随他去！”三婶说：“大娘，你还不知道他？干一天活晚上回来，一家子的饭还不够他一个人吃！”
在场地西边那块晒场上，小换娘、个子嫂、多余娘等八九个妇女拿着木锨翻晒脱粒机刚打下的麦子，刚打下的麦子泛着潮气，毒毒的阳光照着麦子，湿气和热气上下相冲，晒场麦子的上面雾气离离。脚踩在麦子上，隔着一层鞋底，仍觉得很烫。妇女们一边翻赶着麦子，一边家长里短。
长庆叔从地里回来，看见我们，就嚷：“懒驴上套，不屙就尿。你几个划拉几把草， 捡了几个麦穗了？”
“队长，俺也在场上晾麦子，行不行？”虱子挺着肚子斜着眼跟长庆叔喊。
“晾你娘个烂腚！你眼斜着天，能看出哪片是湿的哪片是干的？快点下田去！”长庆叔笑骂着。场上的人一阵阵哄笑。
立春看他爹过来，赶紧站起来说：“我们走。” 我们从麦子上跑过去，脚在麦子上打滑溜儿。虱子脚下一滑，跌在麦子上，把立春也绊到了。
个子嫂哈哈笑起来：“你两个，抢到狗头金元宝了！ ”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木锨拥着麦子推过来，立春刚要站起，被她的麦子一推，又坐下了。妇女们都笑了。长庆叔也笑嘻嘻地站着看热闹。
立春红了脸，顺势一翻，就坐在了个子嫂的木锨上。个子嫂看见立春坐上了她的木锨，便向前一拉，使劲一提，想把立春掀掉，立春顺着锨把，站了起来。个子嫂又把木锨猛地向下，然后，一用力，又送了出去。立春脚踩着木锨头，手抱着木锨柄，在麦粒上出溜儿老远，木锨在惯性结束时，在麦粒上打了几个旋才停下来。
个子嫂看见木锨停下来，赶忙跑过来，拉起立春：“来，让嫂子看看弄破了没？”蹲下来，上上下下地摸，突然，两手一撸，把立春的裤子拽了下来，嘴里还笑骂：“小生瓜蛋子，敢跟你老嫂子玩离格龙！
看热闹的都笑呛了。立春被闹了个大红脸。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摸摸脸，突然撞过去。个子嫂没提防，四仰八叉倒在麦子上。立春把个子嫂的褂子掀起来，撸套在个子嫂的头上，摸一把个子嫂的奶子，跑了。
个子嫂翻身坐起来，扯下褂子，去追立春，两个又长又瘪的奶子在褂子里晃荡着。立春一边跑，一边唱：
“大黄狗，拉板车；爬不上坡，歇一歇。前面来个老嫂子，脚又大，脸又白，两个奶子打腚捶儿。----”
我们一起跟着唱：“脚又大，脸又白，两个奶子打腚捶儿。”晒场上，笑声、叫骂声一片。和着脱粒机的吼声、扬场声、结巴驴的号子声、孩子们的闹声、拉碾的驴和牛“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忙碌一片，热闹非凡。
地里的麦子一上场，牛和驴就下田耕地了。“吆喝——”“哎吆喝——”地里又多了几头牛，多了几个吆喝号子的，我们想去看，可惜忙假结束了。
援朝被从宣传队开除回家，很郁闷。忙假之后，也不跟我们玩了，每天放学就回家，回家后就窝在家里不出来。
原来，我们约好，今年捉癞蛤蟆的时候，大家一起捉的。援朝说，他知道哪里瘌蛤蟆多。现在，学校里开始收瘌蛤蟆了，援朝却不出来了，连小换都着急，以前小换不敢捉，完不成学校的任务，我们答应，四个人帮她完成的。
我们想去援朝家喊他，可是他家的大门从来都是从里面插上的。
小换出个主意，让虱子去援朝家一趟。援朝他娘是虱子姑奶奶，虱子叫援朝表叔。
我们找到虱子。
‘’我帮你们去喊，以后你们跟我一起玩不？‘’
谁说虱子傻了？说虱子傻的人才傻。
‘’呵，给你点颜色，你还想开染房哎。我们不过让你跑一趟罢了。‘’多余诈虱子。
虱子摇摇头，不去。
小换把我们的意图告诉了虱子，并且答应虱子，要是援朝带我们去捉癞蛤蟆，我们也带虱子一起去。
虱子听完，竟然笑了，胖脑袋一晃一晃的。
怎么了，这时候才像个傻子。
虱子说：“表叔最怕的东西，就是麻老怪。”
麻老怪就是癞蛤蟆。
“什么？”多余和立春一起大喊。我也不相信，学校里搞勤工俭学，年年要求学生上缴麻老怪，援朝每次都能完成任务。
‘’那都是姑奶奶央求我爷爷帮着捉的。‘’
虱子的姑奶奶就是援朝他娘了。看来这话像是真的了。多余和立春互相看了一下，就对虱子说：“虱子，我们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虱子答应了一声，晃着脑袋走了。
立春说：“援朝他凭什么那么吊？他姐到学校里来教书了，又没教我们。还有，他成绩没有檐子好，为什么每次学校里开会都是他上去发言？”
说实话，我偶尔也这么想，凭什么每次上台的都是援朝呢，明明我考试成绩也不错。
小换最失望。她一连声骂援朝是骗子。我们想，对，援朝是个骗子。亏得我们还想和骗子交朋友。
小换骂完之后，就走了，她很失望。我们越想越气，决定给援朝点颜色看看。
立春说：“跟我走。”带着我们直奔村子西南，一口气来到了老坟地边。我们问他来这里做什么，他说来捡个麻老怪吓唬吓唬援朝，看虱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干嘛非得到这里来捡的？
坟地里的赖蛤蟆才吓人哎。
你一个人敢进那里去？
为什么不敢？
我不相信。
我要是敢一个人进去，拿个麻老怪出来，那你明天能帮我打一天猪草不？
多余和我都说：行。我们在坟地外面等着他 。
立春高兴地跑进去了。不一会，又笑嘻嘻的从树林子里跑出来了。
真的拿一只癞蛤蟆出来。
他把癞蛤蟆托在手掌里，给我们看。
癞蛤蟆眨巴着大眼睛，嘴里吧唧吧唧的。
多余说：“立春，你这兄弟多精神啊！”
立春不解，说：“哎，怎么就成了我兄弟了？”
我也想起那个笑话，说：“你不就是蟾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