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刚过,风已经有一丝凉意了。我从青年新城出来,沿着铺满落叶的小路,缓缓地向钢琴城走去。秋天的风,凉爽了很多,时大时小,我就在秋风落叶中慢悠悠走着,那枝叶的哗哗声,总是恰到好处地打断我的思绪,我心烦意乱地想,到底是去还是留?
我是一名钢琴调律师,但严格来说,我还不够资格,因为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不过,即便如此,我仍然十分钟情这个职业,每当接触钢琴的时候,心里总是抑制不住的开心甚至有些自豪。我是一个喜欢音乐的人,一直都是,我还记得许多年前同几个年少轻狂的朋友扬言要去北京的树村和鼓楼弹吉他的情景,那时候年轻,满怀激情和憧憬,然而时光不再,多少青春和梦想总究流逝在岁月的长河里。
走过漫长混沌的时光,当我终于站在钢琴面前,如愿以偿的找寻到自己最喜欢的职业时,我忽然发现,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我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一份沉重的责任感压在心间,于是,我在理想与现实中开始了挣扎。
这个城市,似乎有些冷漠。尽管钢琴势如破竹地发展,但调律价格却压得太低,无序竞争,人们似乎并没有重视钢琴调律,也许需要一个过程,但这个漫长的过程我却等不了。
我总是喜欢在午后,树荫下落下点点碎碎的阳光时,坐在调律好的钢琴前弹一会儿琴。窗户半掩着,偶尔窜进来一丝凉风,很惬意。我摁下琴键,听音乐流淌,忘乎所有。我喜欢那种感觉,被音乐陶醉的感觉,无须人懂。也只有在这时,我告诉自己,我应当坚持。不过,当琴音止于指间,抬头望望窗外,已是黄昏薄幕,如同惬意的心情,迅速拉回现实。轻轻合上琴盖,起身,关窗,锁门,离开。一路惆怅,毕竟不是年少,生活装不下理想。
日复一日,我决计还是要走了。那天下着蒙蒙细雨,间或的一阵凉风,感觉体表一阵寒冷。我迈入茶间,和等候的老师说明了去意,并道了别。我甚至没有见我的调律老师,因为我没有勇气,他如此的看重我,而我终究辜负了他。
我走了,走得悄无声息。尽管后来他真诚挽留,我也依然离开,我无法完成和他一起担负整个城市的钢琴调律事业。在他的雄心壮志面前,我太渺小,也不配。
雨越下越大,我却越走越慢,在布满雨水的视线里,街景模糊了,任凭雨水冲刷,伤佛一切没有了生气,只留下耳边传来的汽笛声,那么刺耳。我恍恍惚惚回了家,心情久久不能释怀,直至深夜,难以入睡。
几天后,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台,我便起了身。这天,我将离开这个城市,离开家乡,去开始新的工作。我开着车,特意绕道经过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说不清缘由的将车停了下来。我下了车,走过门岗,来到钢琴大厅。门上的锁还没开,窗户紧闭着,隔着玻璃,我往里探望。当看着那一排排自己曾经调律和修整后的钢琴时,心里陡然一阵心酸,视线久久凝视不肯移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吓了我一跳。我回过头,眼前站着一个女人和小孩,并不认识。
正当我疑惑时,那女人淡淡一笑,对我说:“好几天没听你弹琴了,你去哪了?”
我仍然一脸茫然。
她继续说:“我就住隔壁三楼,每天下午都和孩子在阳台上听你弹钢琴,特别好听,这几天没看见你,我们都急死了。”
“哦……这几天有事……”我听了心里顿时一暖不知该说什么。
“叔叔,今天下午你可以弹琴吗,我想听你弹钢琴!”那孩子突然往前一步,扯住我说。
我望着他满是乞求的眼神,突然一阵心疼,我无法给他弹钢琴了,我早已离开。不过,我不忍拒绝,只能用善意的谎言告诉他,可以。而后,那一对母子欢快地走了。望着她们的背影,我心里突然特别难过,要是能一直弹琴给她们听,该多好啊。而令我万没有想到的,竟然有人早已认同了我的存在,我却一直未知,可是,我与她们第一次相识,竟也成为了别离。
我怀着忐忑不定的心情,离开了钢琴大厅,出了门岗,直至上车。在车内,我静静地坐了好久。我原以为,将钢琴尘封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无人能触及,经过漫长的岁月会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然而我错了,在生活中你不经意的某个瞬间,恰巧有某个你未曾相识的人们,轻轻扣响你的心门,带来了善良和温暖。
我走了。我最后一次望了一眼钢琴大厅,又望了一眼小区,随着汽车慢慢启动,视线缓缓而过。街上洁净,人流还不多,两旁的绿化树沐浴着阳光,吐露出清新的空气。我在这一片宁静中,离开了这座城市,也离开了我的家乡。
再见了,钢琴时光!
再见了,那些留给了我温暖和善良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