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我刚到家,背包还在肩上,没来得及跟父母说一句话,姆妈顺英进来了,站在我面前。她仰着头对我笑。满脸的褶子从鼻翼和眼睛旁散开成了一朵菊花,黑色的,眼睛里还有一点浑浊的白色,嘴张着,牙掉光了,一口假牙闪闪发光。

她看见我盯着她的假牙,笑得满脸皱纹都颤动起来,说这是你大哥帮我镶的,几千块呢,不过,几千块对他是小事,银行的,不就是管钱的嘛!

父亲接过我的背包,母亲给姆妈一杯茶,把凳子拉到她身后,她说不坐。

“回来啦?这都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啊?”

“五年了。”母亲大声说,声振屋瓦的感觉。

“你家小孩有多高了?这么高有了吧?”姆妈伸手在自己腰间比比。

我噗嗤笑了,那个身高,几岁啊?

姆妈的身高,就是她年轻时候,在村里也是倒数,大概小学三年级差不多就赶上了。

不过,姆妈从来不觉得,因为伯伯身材高大,而且做了很多年的队长,有威望。他往哪里一站,别人都觉得自己矮了三分了。姆妈是他身后的女人,自然也就高了。

母亲又大声说我孙子也大人了,跟你大孙子一样高。母亲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嗡嗡响,父亲在旁边搓搓手笑着。

姆妈喝了水,又说了几句,诸如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那里热吗?其实还是家里好,不懂你们怎么都不想家,然后放下杯子走了。

我说母亲干什么那么大声嚷嚷,母亲说顺英耳朵全聋了,就这样说她也不一定听得见。

不过,她身体挺好,孩子们都做爷爷奶奶了,她一个人快活。她一个人快活很多年了。母亲说,等会她还会来,她没什么事情,天天就买菜做饭,让人家看看她买了什么菜看看人家做什么饭。

我们准备做午饭的时候,顺英姆妈又过来了,这次,手上吊着几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

她声音不算大,和以前一样平和,平和里透着一种味道,那种一丝丝轻快的味道让你有说不出的一丝丝不快感觉。

“我刚刚去买了菜,你们看,挺新鲜的,这豆腐,嫩嫩的,这肉,油润润的,这油麦菜,还是外省的来的都这么新鲜。这些比以前是贵些,我一个人一天天就吃也花不了多少,我每个月都有工资,还有小儿子女儿都给一点,花都花不完呢。”

她把袋口朝我们都倾斜了一下,母亲伸头看了一眼就进厨房把自己的菜铺在砧板上,咔咔咔剁了起来。

姆妈抬头看看我,依次把塑料袋收拢,她的手也是干枯的,黑黑的。我有种错觉,她好像浓缩了,比以前更瘦小更黑了,黑得发亮。

姆妈把袋子抖抖说:“四儿,你妈中午要给你煮好吃的了,杀鸡了吧?你这在家待几天?还有那边也还要去看看的吧?我明天也不在家,要去领工资。”

“喝茶吗?”我问。

母亲在厨房里笑了一声,说你白说了,她根本听不见。

姆妈转身就走,嘴里还在说,我明天要上去看看呢,要领工资了,其实我钱还没花完,我都不要的,不去也不行,怕他们不放心,回头要撵回来,他们事情……

一直就说出去了。

“领工资?现在政府补贴不是直接发下来吗?”

母亲说,顺英是说她明天去大儿子那里去拿生活费,孩子们怕她有点钱乱买,让每个月去拿,平时打电话也听不见,就问问我们顺英怎么样?怎么样,天天在外好得很。

2.

姆妈三个子女,最远的车程一个半小时,就是大哥杰生。近的,是她的女儿凌云,车程要近半小时,小儿子一家在县城。

他们三个都是姆妈嘴里的骄傲,别人在一起谈话,大多数不说儿子给了多少钱,这是个敏感的事情,少了,讲了没面子。多了,万一媳妇不知道,回头是一场气。

只有姆妈敢说领工资,去大儿子那里去领工资。

我极力想着大哥大嫂的样子,吓一跳,他们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了。

母亲说他们早退了。

大哥是早些年当兵转业的,转到了城里银行里工作,开始还不是正式工。

有熟人介绍了大嫂。

大哥大嫂在老家结的婚,亲家母是姆妈的闺蜜,开始,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常常穿过几个村子去一起说话,比小两口还热乎,然后,她送过来她送过去,一送送到门口免不得又进来坐坐。

伯伯是队长,那时候刚刚承包责任田,都人工劳作,事情多。伯伯回来看她们在家说话,也没有笑容,脱下草帽自己扇扇,亲家母站起来让座,伯伯淡淡说你坐,灌了一杯茶,又出去了。

即使田间没什么活了,伯伯会动手把门口收拾收拾。柴堆稻草堆往往被姆妈在下面掏空了些,伯伯就拿梯子上去丢下几捆来,把柴堆草堆重新归总一下,然后坐那里打烧锅的草把。

等亲家母走了,伯伯阴着脸对姆妈说:“你哪里有许多话!”

姆妈就不笑了,赶紧去菜园弄菜准备做饭。

伯伯就这一句话,吓住了姆妈半辈子。

年轻的时候,顺英瘦小,伯伯高大英俊,只有一个寡母。婆婆看不上媳妇,会记伯伯脸上古井无波,让顺英心里很是忐忑。

小个子顺英居然生了个大小子,虽然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看到儿子的一刹那,顺英觉得自己腰直了。

坐月子的时候,老太太娘家经常来人,顺英觉得自己的鸡汤寡淡无味,鸡腿硬邦邦地啃不动。一定是老太太做好的给别人吃了,然后胡乱煮了点应付她,等老太太进来的时候,刷地,顺英把鸡腿掼在老太太面前。

那一下,真的扬眉吐气。这个场景,姆妈跟我母亲说过很多次,其实转折很快。

老太太脸色没变,默不作声走了出去。伯伯进来了,看了一眼地上的鸡腿站在那里一声不吭,顺英一看他的脸色,不喜不怒,但是有威风。她想起来,伯伯看见儿子还没有笑过。

她慌了,就赶紧说鸡汤像白开水一样没有味道,鸡腿硬得像石头啃得她牙疼。他继续不吭声,她就接着说。

伯伯眼里有了火,厉声说:“你哪里有许多话!”

顺英就闭了嘴,钻进了被窝。

此后,家里的事情,她但凡说了不合他的意,就是儿女面前,他把杯子一放,说一声:“你哪里许多话!”他们母子四人都不敢做声。

我们也有点怕伯伯,伯伯和我们还是说笑的,看我放学了,他笑着说,小海小海,你以后要出海呀?也就这么一句。

那时候,姆妈站在屋檐下看着,伯伯身上一身的夕阳。

3.

第二天我刚起来,姆妈上门了,白袜子黑敞口皮鞋,手捧着茶杯,臂弯吊着一个小黑包,应该是哪个孩子淘汰给她的。身穿一件蓝色裤子,白底花的外套,花白的头发上夹了根黑夹子。

“你今天不上去啊?”

我摇摇头,客套地问她穿这样整齐去哪里?去领工资?母亲大声地替我转述。

“去你大哥那里,他非要我去,我实在懒得跑,没办法。”

我知道她听不见还是顺着她说,去看看孙子重孙子也挺好。

姆妈又一边说一边转身走了,真是的,城里没有一点名堂,路远了更没有意思了,路近的还能指望一点。

我有点讪讪地看向父亲,父亲扯着豌豆荚,好像没有听见。

姆妈大概要去城里歇几夜了吧?我和父母闲聊。

“哪里!吃了午饭就要回来。”母亲说。父亲也接着说,你们是说顺英啊?等下就要回来。我在城里也待不惯,巴掌大一块地方,几个人在那里转圈一样。

顺英早些年是想去城里住的。

女儿结婚不久,伯伯就病逝了。小儿子在外打工,她那时候和亲家母轮流去给大儿子带孩子。

说轮流,天平还是慢慢倾斜。亲家母在那里时间待得长一些,回来都过来和顺英说说话,叮嘱一些事情像交接班一样。

然后,亲家母夸顺英把儿子养得好,伸出自己的手,把袖子拉拉,把手指翘翘,露出手腕上的一个玉镯,说:“说要几百块,我也不管真假,都是孩子的一片心啊。”

然后把衣服牵牵,又把脚伸伸,说都是他们两口子的一片心。

听着是随便说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微笑。

那一片心搁在顺英心里有点痛。她隔天跑到女儿家,女儿大着肚子,问妈怎么来了。

女儿的婚事是伯伯极力反对的,顺英顺着丈夫,反复劝着女儿不要嫁。后来伯伯病重才答应了,并且很快完婚,婚后不久,伯伯就走了。

顺英看看女儿狭窄的两间旧房子,兴头就没了,也后悔当初怎么没有硬到底,他要不是病得厉害肯定不会答应这个亲事。

自己女儿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这样没眼光,找了个穷小子。儿媳妇,还不及女儿样貌和能干,现在住城里吃国家的粮食了。

但还是说了媳妇给亲家母买了衣服和镯子的事情。

“多大的事情。”凌云说。

凌云给姆妈买了个镯子,姆妈戴上了去了城里,有意无意露一点。媳妇说,你怎么买了这样的镯子,不会上当了吧?她知道这个镯子比不上亲家母的。上当,也要有钱上当吧!

她和儿子媳妇有了嫌隙,和亲家母也不往来了。亲家母在城里时间待得越来越长了。

镯子,她捋下来看看想想,还是戴上了。

媳妇笑盈盈地逗孙子玩的时候,姆妈摸着镯子说,你别高兴养了个儿子,到时候娶了媳妇忘了娘,你空欢喜一场。

后来,儿子就给钱,不怎么让她去了。

姆妈在村里说我不稀罕去,我想去,自己儿子家那还不是抬抬脚就去了。说这话的时候,姆妈常常手勾着一两个袋子,又问人家,今天老贵家豆腐好,你买了没有。快点去,迟点就没了。

早些年姆妈家里办大事,嫂子也还回来,已经有一点雍容气象,带着孩子在邻居家里坐坐,偶尔说起婆婆,说婆婆做事那个作风,说话那个语气,她受不了。

4.

果然,下午我们在村广场闲逛的时候,看见姆妈回来了。

村广场上,四周有几个石凳子,靠边还有几个运动器材。几个老太太占据着能坐的地方,包括那些运动器材,有人旁边放着刚吃过的碗筷。

她们有的眯着眼,有的笑着露着豁牙的嘴,说小海也不小了吧,还认识我吗?老得不像话了。

都认得,印象中她们和我母亲、姆妈差不多大,以前大多扎着两个小辫子扫着肩膀头的那种,现在头发稀疏齐耳,被风随意拨弄。

姆妈声音来了:“哎哟,坐车坐得我累死了,下次我不去了。”

别人都看着她笑,有人问,这是打哪里来呀?

姆妈已经吊着小包走过去了。

母亲说,是从大儿子那里回来,领工资回来。父亲看了母亲一眼,你怎么说话和她一样了,说她做什么。

“她就是这样说的呀。”

几个人看着姆妈远去的背影,现在不比以前,虽然儿子女儿没有给多少钱,每个月补贴也有一点,每个人口袋都有那么一点零钱,不再羡慕别人了。

不过,她们还是羡慕姆妈常常一个人坐车去城里,她们说到城里一下车就晕头转向,没人带着出不去了。顺英老了还能到处跑跑,还是她儿子好,笑笑,感叹一番。

村外郁郁葱葱,村子里楼房一幢接一幢,几个老人闲逛闲聊,鸡鸭也悠闲自在,一种岁月永恒的感觉。

姆妈的家在一个角落头,四间的平房,还算宽敞。一个人住,就太宽敞了。

不过,姆妈家还挺热闹,电视在咿咿呀呀唱着戏,几条狗在一个盆子里吃着肉汁拌饭。

姆妈说:“这些狗还挑食呢,没肉都不吃。”

母亲说,她天天买,自己吃不了的就呼狗来吃。

我眼扫着房子说房子挺大,母亲说有几家上下两层就一个人在家,更宽敞,宽敞得瘆人。

伯伯当初有远见,除了原先自家的宅基地,后来又买了队里闲置的放一些集体财产的屋子,准备着以后两个儿子一人一处。

大儿子进了城,小儿子在最初的宅基地上盖了楼房住了几年也进了城,有时候回来过年。听说这两年儿子结婚媳妇怀孕一直忙,也没有回来。

兄弟俩出资把另一处房子修了给老娘住了。

说起小儿子,姆妈觉得也很能干,说起小媳妇,她脸上的皱纹就耷拉下来了。

孩子们的婚事都是伯伯说了算的。娶大儿媳妇的时候,她满心欢喜是自己少年时好友的孩子,两个孩子对上了眼,伯伯拍了板,她更乐意。

儿子进了城,还把泥腿子媳妇拔出了泥,姆妈做了婆婆,她想起了自己的婆婆。

听说婆婆有婆神,不然,自己怎么都不敢挑战婆婆,就那么一次,还被他一句话镇住了。

有丈夫、儿子,自己就是婆婆。当然也不是要作威作福,不能在亲家之后,那是儿子的家。儿子不会说你哪里有许多话。

姆妈有许多经验和教训要传授给媳妇,生养孩子、柴米油盐方方面面的,她妈和自己这样好,这媳妇不和自己女儿一样吗?她母女跟她都亲得不得了。

姆妈是出于好意,媳妇怀孕的时候,儿子忙她把媳妇叫回家,自己服侍她。她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婆婆教自己的那一套搬出来了。

“别光坐着躺着,你多走走,以后容易生些。你那样坐着也不行,就坐一点点,坐直了,不然小孩头下不去。”

她在媳妇前后张罗着,嘴巴也不停地张罗着,媳妇不大做声。她一个刚结婚的女孩子什么都不懂,自己这么小个,也生了五胎,只是那时候小孩子不好带,生病走了两个。

她也把接生婆找好了,临生产时,儿子直接把媳妇送进了医院,姆妈说你们这些孩子,钱也不是大风吹的,她这样身条生个孩子比我肯定容易些。

媳妇竟然选择了剖腹产,姆妈看看儿子,他现在和他爸一个模样,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她也就把话吞下去了。

他爸喜欢大儿子杰生,虽然很少对他笑,顺英记得,杰生去当兵的时候,儿子在鞭炮声里出发了,他爸爸在家里流了眼泪。还有,杰生结婚的时候,他被擦得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的时候,笑了。

儿子和他爸是一样的,就差那一句话了。

5.

姆妈家电视,厨房里一个,里面在放京剧,一个老生捋着胡须啊个没完。电视前有个助听器,我拿起助听器,她摇摇头,说没有什么用,有时候看电视她戴着,听着费劲。

她房间电视都放到第二天早晨起来才关。晚上醒来,看看电视里年轻人还热火朝天地蹦跶,看着热闹,自己几个孙子也睡得晚,扣着耳朵玩电脑。

姆妈的堂屋的墙壁上还放着伯伯的遗像。遗像上的伯伯比自己的儿女们还年轻些。相片老化成淡淡的灰色,伯伯在玻璃片后面俯视着这个屋子,一脸肃穆。

姆妈也转头去看,说他养的几个人都像他,没一个像我,个个说话都板上钉钉一样。

就一个女儿都不像我。她说。

女儿的婚事,姆妈起先有点摇摆,因为女儿很有决心,像她爸,她说,那小子不管冷眼,经常来抢活干。

伯伯始终拉着脸往外赶人,不让女儿跟人家接触,说那个家不行,路又远。这是为你考虑,伯伯说。

那时候伯伯体力已经差了,脸黄了,经常背着手在田野里走走,回来指挥孩子们干活。那小子还是来,后来伯伯答应了,叫凌云不要后悔。

后悔的是姆妈,女儿家又小又破,她去帮忙服侍女儿都没有个地方住,她禁不住把女婿和他父母都骂了几番。

姆妈发现,自己可以随意说话了,没人冲她说哪里有许多话了。

她骂这样的人家还生几个儿子,生了害人家女儿,没那本事就别生、别娶。

女儿说难怪爸爸说你。

女儿居然还想偷着生二胎,她骂脑子进水了。她也不怎么喜欢那个外孙,像他爸,不听她话还太闹腾。

唯一在她手上办大事的就是小儿子了。

小儿子虽然长得像他爸,却喜欢说笑,天天在家把电唱机开得震耳欲聋。

媒人来了不少,姆妈挑了几家看了,把人家自上而下衡量了一番,然后跟儿子说,哪个行哪个不行。

儿子说已经看上了高家的女儿。

姆妈不同意,高家女儿没了妈,走路做事一阵风,男孩子一样,说话一句撂那里不管你听见没有她人已经走远了,没妈的孩子就是不行,这哪是做媳妇的料?

不同意。

姆妈没有绝食抗议,就是不理儿子。本来婚事后面都是双方家长协商,姆妈不吭声,以为会黄掉,谁知那边亲家也不管让他们自己去做主。

他们俩就自己做主去拍了婚纱照,结婚穿一身白还戴个白帽子,把姆妈气得够呛。

这没家教的,怀孕了。儿子说要结婚。

“结婚,你有本事就自己结。”

他们领了证,儿子骑车就把高家女子带回来了,在门口放了足足十万的长鞭炮,震耳欲聋,一个村的人都来看热闹。

算了,她如果喊我一声妈就行了,到了这份上,姆妈不能赶她走,况且,大媳妇成了城里人,小媳妇以后才是她依靠的人。

儿子说,她妈死了,她多少年没有叫过妈了,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叫你一声妈妈。

几个月后,小孙子出生了,没有亲家母,得姆妈服侍月子,媳妇开口了,喊了她一声奶奶。

顺英在她人生中强硬地表态两次,都被驳回了,一次是丈夫的一句话,一次是儿子的十万鞭炮。

6.

我们出来的时候,姆妈也跟着出来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大哥。

你大哥头发也白了些,两个人都胖,带两个孩子,一个上幼儿园,一个还要抱着,饭都进不了嘴,这下知道我当初的苦了。

母亲贴着她耳朵问,你中午在饭店吃的吧?

她看着母亲,母亲又贴着她耳朵大声问了一遍,她点点头。说每次都是,儿子都让她吃没吃过的东西。

他自己就吃一点点,姆妈用手比划着,做成窝窝状,就一口饭,媳妇都没有空去吃饭,听说在家也就吃一点黄瓜什么的,还说多了,两个人都这样高那样高。

日子过得都不像样,你说城里有什么好?这屋里头,年轻人都去城里了,留下的都老头老太太聋的哑的,狗都比人多。

屋里有哑巴老人?我怎么不知道。

母亲说聋得厉害就不说了,哪里像她聋了就顾一个人说,说了几辈子的话。

这之后几天,姆妈天天来问我们可买菜,然后勾着塑料袋来展示她的菜。母亲说她一路这样过来的,好多年就这样了。

随后,我也上城里去看看亲友,姆妈说你上去啊?杰生太忙,不然你也去他家玩玩,两个小孙子长得可好了。

因为多年没有联系,我没有找他。杰生早些年帮过一个朋友贷款,他们来往多一些。他说杰生有冠心病,两口子几年没有回家了。

我自嘲自己也多年没有回来了。

杰生的头发比姆妈头发更白,两口子在家帮着儿子带孩子,累得简直不行,幸亏他老娘身体好不用操心。

我说听说我姆妈每个月都到他这里来,说领工资,姆妈真不错,耳聋,坐车来回都没有问题。

朋友摇头说,没有,杰生不让她跑来跑去,叫老太太在村部赊账他付,老太太不愿意。杰生把钱用微信发到姨妹那里,让老娘和丈母娘去那里拿。前几天杰生还跟他感慨,自己都老了病了,老太太还生龙活虎的,只怕老太太百年的时候,他跪都跪不下去了怎么办。

我打电话回家,母亲说话声音很高,想起父亲很少接话,他们俩听力也下降了不少,准备接他们来城里检查一下,配个助听器。

母亲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不要,那东西没用,你看顺英用了耳朵反而听不见了。听不见没有关系不妨碍什么,我们动动嘴就知道说什么。

母亲又喊,顺英姆妈问你去不去杰生那里,要去,你先打个电话。

我没有杰生的电话。我说这次没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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