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日本投降,举国欢腾。
仗,终于打完了。无数血肉筑起这个民族的最后一道防线,不知道在鞭炮齐鸣喜极而泣的时刻,那些无辜的灵魂能否得到解脱。
广州城光复的那一天,花艳霞牵着嘉儿走上街头,与全城的民众一起迎接国军入城。她没有看见何正武的身影。
到了46年春天,贺生、贺文他们陆陆续续带着妻儿回来,劫后余生的唏嘘外,她大概也慢慢接受了他可能已不在人世的事实。贺文的儿子两岁了,嘉儿到了上学的年纪,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毕竟,她还活着,她还要替死去的人好好活着。
何正武从南京的荣军疗养院出院时,已是46年的夏天。他在滇缅战场上右臂中弹,热带潮湿闷热,伤口反复感染,送到战区医院后,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医生施行了截肢手术。
上战场时,他了无牵挂。现在呢,独子在美国大学毕业,娶了一个华商的女儿,看来是不打算回来了。大太太说媳妇临盆在即,以后大概还要帮小夫妻的忙,也没提回国的事。二太太在香港偶遇丧偶的中学同学,乱世里互相扶持,一来二去也成就了好事。至于小桃红,他派人去番禺寻找,村子早成废墟,音信全无。八年离乱,孤家寡人。
刚刚截肢那会儿,睡梦中,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好好的,他在朦胧里搂着一个女人,看不清她的面孔,只记得自己在柔软的身躯上驰骋,耳中是她的低泣。他伸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却赫然发现自己从肩膀而下空荡荡的。他疼得在病床上打滚,眼前浮现似曾相识的背影。
他想起自己离开新吉祥那天,花艳霞没有出门送。但车子驶远的时候,他回头从车窗望去,分明看见二楼窗子前面有人久久站在那里。蠢女人,他暗自念叨,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平息内心的翻涌。
何正武回到广州。何宅简单修葺,反正现在空空荡荡,只他一人居住。他因伤赋闲,终日无事,到底忍不住,叫司机送自己去新吉祥那边看看,万一……
车子停在马路对面,他忐忑地走过去,铺子开着门。人不多,穿了件蓝灰旗袍在那里招呼客人的,不就是她?待他走近,却又不太敢确定。他记忆里的花艳霞有一张圆润明丽的脸,可眼前这个人,除了那双眼睛,整个地瘦了一圈——脸尖了,肩头不是弧度而是棱角。
她感觉到被人注视着,转过脸来,愣在那里。
“小老板别来无恙?”还是他先开了口。
她看见他空荡荡的衣袖,哽咽难言。
“妈妈,我回来了!”嘉儿放学回来,打破二人的沉寂。
何正武看看这孩子,又看看她。
“妈妈,这个伯伯是谁呀?”嘉儿看着这个高大的陌生人。
花艳霞摸着她的头,“傻孩子,他不是伯伯。你不是总问你的爸爸在哪儿吗?他就是你的爸爸,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