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我带着女儿回了上海。
临走前，我把睡衣扔进脏衣篮，嘱咐老李洗衣服的时候一起洗了。
我把冰箱清空了，没指望他能自力更生，甚至料到他连去孩子奶奶那里吃个现成饭都懒得动弹。
我更没指望他能打扫一下屋子，清洁阿姨的电话他都懒得问我一句。
小时候，我妈喜欢在床上给孩子们讲故事，记得说有一个懒人的故事，大意这样讲的：
这个人很懒，天天躺在床上不动弹，全靠妻子伺候。有一天妻子要回娘家，怕他饿死，就给他烙了一个大饼，中间空出一块，把他的头塞进去，这样他饿了只需要张嘴，动动脖子就行了。
可是这个人太懒了，吃完了嘴边的饼，连挪动一下饼圈都不愿意。
后来妻子回到家一看，男人瘦得皮包骨头，饼早就被老鼠啃光了。
我之所以对这个故事念念不忘，是觉得一个人懒成这样实在是不可思议，同时告诫自己，长大后千万不可做一个懒人。
但命运就是这样妙不可言，你越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它总会变着法子让你尝尝个中滋味儿。
一个月后，当我看到老李床头柜上摆着一袋瓜子和一袋松子，外加一个瓜子皮摞得一尺来高的果盘的时候，那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悲凉，不忍直视。
很多看过我写的文章的朋友私底下告诉我，不该这么黑老李，不能一副怨妇的姿态控诉男人的不是，还有的说，我不够积极向上，要多领悟佛性。
当然了，凡是说这话的，都是男人。
女人就不一样了，更多的是同病相怜，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朋友表示我每写一篇，她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其实婚姻说来，到底也是一项很有争议的长期工程，免不了太多槽点，如蝴蝶翅膀的五彩斑斓，如白酒入喉的百味杂陈。
也正是这杯白酒，你不喝它，它摆在你眼前就是一杯白水，只有举起杯，才能品出个酸甜苦辣咸来，入肚穿肠，四肢百骸无不为之颤抖，于是，便生出一种不吐不足以慰余生的痛快。
如果说这世上哪里能找得到令人羡慕的婚姻，大多数人都会想起钱钟书与杨绛。很多人写道：
“人世间最理想的婚姻”、“超脱凡尘的神仙眷侣”、“最好的爱情、最好的婚姻”……
溢美之词无以言表。
那句“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从未后悔，从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的表白，感动了中国读书人一大片，他们在书里看到了理想中的模范，仿佛为自己余生的幸福找到了奋斗的目标。
这对神仙眷侣的婚姻生活不同凡响，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开出盛放光芒的小花来。
说是杨绛怀孕住院期间，钱钟书经常苦脸跟她汇报，打翻了墨水瓶、弄脏了房东家的桌布，不小心砸碎了台灯，弄坏了一头门轴。
生活中的钱钟书自理能力低到什么程度了呢？鞋子经常穿反，不会系鞋带，不会拿筷子，刚到牛津的第一天，一下公交就磕掉了半颗门牙。
而这些，杨绛说，不要紧，我会洗；不要紧，我会修；不要紧，我会搞定，放着我来。始终带着微笑。
她用无尽的包容来呵护这个男人的成长，来给他们的婚姻抹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包浆。这是哪对凡人夫妻能做到的事呢？
我能想到的是，
这个女人，心同野鹤与尘远，诗似冰壶见底清。
这种修为，会当凌绝顶，无人能及。
那便不及了吧。
你的另一半，也不是钱钟书。
大部分中国男人的传统思想劣根性在于，你所做的一切是本分，不值得被体谅；我所做的一切应被尊崇，以我为先。
说，古代猿人进化史，环境的变迁迫使猿人改变了从树上跳向地面的生活方式，生存的需要激发了猿人从本能觅食躲避天敌到开发大脑和劳动器官的运用。
亘古万年啊，连猿人都进化成人了……
思想潮流汹涌向前的时代里，女性的自我意识苏醒，并逐步解放，得以自由发展，这是顺应自然的产物。但很可惜的是，男性，却固步自封了，并且还在固步自封中，固执得很，像个倔强的孩子，在原地抱着他的糖果不肯往前走一步，生怕谁抢了他的糖吃。
在婚姻生活中，吐槽和抱怨是十分司空见惯的现象，就像你坐下来的时间太久了，会不自觉地伸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
我女儿还不会走路每天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我身上的时候，吐槽老李是我宣泄情绪的唯一出口，我没有得产后抑郁症，一部分归功于老李没跟我翻脸。
女儿那时有吃夜奶的习惯，一个晚上我得坐起来两三次维持同一个姿势不动，让我不止一次地想到动物世界里母猩猩弯腰弓背给猩猩崽子喂奶的情景，老李在旁边背对着我们鼾声如雷，抱头蜷腿的姿势，像极了一只公猩猩，有时候真想踹上一脚。
老李不会给换纸尿裤，教都教不会，还喜欢穷研究，并让孩子光着屁股在冷空气中自由的挥舞小胖腿嗷嗷直哭。
他笨手笨脚，趁孩子睡着时想拍个照片，结果手机一滑，直愣愣地拍在女儿脸上，疼得孩子直叫唤。
我骂他没用、批评他笨、踹他解气。
老李有着以上我所述大多数中国男人的传统属性，大男人主义，并不十分体谅我的辛苦，甚至有时也会蹦出一句，不就是带个孩子嘛，对全职的轻视。很多时候他觉得这是我一个做妻子做母亲的本分，理所当然，不应该有所怨言，反而有时他还会觉得我会无理取闹。
比如我嫌他懒，他无所谓；我嫌他磨蹭，他觉得我太急躁；我嫌他陪女儿的时间太少，他觉得自己挣钱养家忙得有道理。
所以我们之间也会时常争吵。五百次后悔和一千次杀死对方的冲动也不是没有过的，最好下辈子都不要再见。
这就是凡人的婚姻，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伴吵骂。三餐四季，鸡毛蒜皮，十足的烟火气。
钱钟书与杨绛之所以能把凡人的婚姻升华到神仙眷侣的级别，很大原因在于，这个男人修到了婚姻学里的精髓，我懂你的好，并予以回报。
杨绛说，除了钟书有病的时候，早饭总是钟书做给我吃。
杨绛说，我剪虾的时候，活虾在我手里抽搐，我急得扔下剪子，扔下虾，逃出厨房说以后不吃虾了吧，钟书说还是要吃的，以后他来剪。
杨绛说，出了院回到家，钟书则炖了鸡汤，刨了蚕豆。
杨绛怀孕的时候，钱钟书说，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像你的。
不以婚姻做围城，不以围城锁余生。
我与你修好，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在乎那座城，今日我对你如此，明日也会对你如此，往后日日更是如此，不忘初心。
这才是修仙的正确之道吧。
但若修不得仙，做个凡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俊俏的少年郎，最后都长成了中年油腻大叔，再靓丽的姑娘，今日也成了为了孩子吵吵巴火多吃一碗饭、多睡一会儿觉、多做一道作业、早日送进学校而心力交瘁的老母亲。
婚姻哪怕修成围城，也能踉跄地活下去，纵使眼前人有万般不好，但能一起扛过风雨，似乎还有继续走下去的理由。哪怕他一辈子学不了钱钟书的一点皮毛，你吐槽抱怨了半生，离开他后仍觉得日子寥寥。
说到底谁也不能指着回忆过一生不是？就当那些青春年少是梦一场，谁还没有个白衣少年的过往。
最后，我得去洗一个月没有动过的衣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