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飞那边，再有一个星期就从福建回来了。这次到家，就在家中过年了，要年后才再开始运营。立春斟酌了一下，决定先不告诉他这个噩耗。开长途车，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如果亚飞知道最亲爱的小妹出了事，不知道要痛苦成什么样子呢，立春真怕亲爱的丈夫也发生什么不测啊！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她就觉得浑身发麻，腿软得连路都走不了。反正亚丽也已经不在了，且要冷冻到事故处理完毕，孙家索要的赔偿达成一致，钱款到位时才能进行火化。亚飞肯定是能见到妹妹最后一面的。

立春已经冷静下来了，哭肿的双眼又酸又涩，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但她必须坚持着维持着场面上的事情。她是事故两方的亲人，在桂家村也是有头有面的人物，她必须在场维护。且亚飞不在家，她必须替亚飞关照自己死去妹子的身后事。

她再次端详了亚丽的面容，那惨白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冰冷得和这严冬一样。听说人刚死的时候，灵魂都会在他身体不远处游荡的，世间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会看得清清楚楚。亚丽，如果你知晓这一切，那我就最懂你的心，你最舍不下的就是你亲爱的小月吧？亚丽，你就放心地去吧，到天堂享受极乐和安宁吧，我一定替你把小月照顾好，绝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立春抹了一把眼泪，在亚丽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跟其他亲戚们商量，要化妆师给亚丽好好化化妆。生前，无论条件多么艰苦，亚丽都会让自己清清爽爽，少妇的成熟而青春的美无时不刻地在亚丽身上完美呈现。如今，她去了，不能让她随随便便地躺在那冰冷的地方。大家都含泪同意了，由化妆师给她化了很好看的妆容，乍一看就跟睡着了一样，然后才安置到了冷冻室。

天已经黑透了，那么一大群人围在这里也不合适，便由立春和孙志强出面指挥，该回家的都回家去，只留下几个人打点些眼前必备的大事小情。孙志强回去，代表孙家的人研究赔偿问题，立春非常冷静地告诉他，这种事情也不是胡乱漫天要价的，总要有个底线，两方都是她的亲人，她肯定不会有所偏向。孙志强点头称是，但也表示，小月还那么小，孙志平早晚也还得续娶，家里这几年为了给老人看病，早已空空，钱他一分也不会少要的。不然，弟弟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立春也就不再说什么，这种事情，谁又能说了算呢！

立夏主动地求留下，明天去公安局找吴名。这么严重的交通事故，吴名那边肯定是知道了的，她要跟他确认一下事故的具体情况，赔偿的限额等等事情，也好让姑姑这边心里有个底。立春同意，然后和周山一起回到东岭村，来到了周芹家。

李振媳妇和李慧在医院照顾李振，孩子送去了姥姥家，炕上地下坐着几个李家的亲戚。李振爸坐在地下的一个长条板凳上，把腰弓成了几乎半个圆形。他一声不响，只是闷声吸着旱烟。周芹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条棉被，呻吟着，哭泣着，这突然的噩耗把这一家人击垮了。

周山冷着脸进屋，把里外的门子都敞开，低声吼道，“这屋里都能呛死个人了，还要不要人活了？抽烟的都出去抽。”

周芹听到大哥的声音，立时哭道，“还咋活呀？这日子咋过了呀？还不如死了算了呀。”

“咋就不能过了？人不都还好好的吗？只要人活着，日子就能过。”周山吼道。

跟在后面的立春连忙上了炕，握住姑姑的手。姑姑于她，是有恩情在的，她怎么能不心疼这个帮助自己太多的姑姑呢？这几年，自己忙着过日子，李振媳妇又不搭调，不愿意跟这些亲戚来往，所以走动越来越少，倒显得生分了许多。可是，在心里，她永远是爱戴自己的姑姑的。

“姑，我今天去看过李振了，他没有生命危险，身子骨也没有损伤，现在看就是听力明显有问题。其实那都是小事，不是吗？在家里养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耽误干活。年轻人只要能吃苦，能出力，日子一样能过好的。人活着呢，就比啥都强，对不对？”

周芹泪眼朦胧地看着立春，伤心地哭着，“我对不起你呀，立春，你那小姑子，那个小亚丽，多好的孩子呀，我万万也想不到李振竟然把她给撞死了呀。我赔多少也赔不起人家的命呀。以后，我都没法见亚飞的面了呀。”

“姑，亚飞不会怪你的，也不是你的错。你千万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好，可不能这样下去。亚丽已经不是我们杨家的人了，她是孙家的媳妇，赔偿的事是孙家说了算。不管怎么样，咱们拿钱就是了。我看那李振媳妇也不是善茬，李振以后也还不知道怎么样，这一家人站起来的出路，还得靠您和姑父呢，你们俩可千万不能倒下。我一进门，看家里清锅冷灶的，你们还都没吃饭吧？这么行呢？我现在就去做点儿面汤，咱们谁都不能倒下，以后还有好多事要指望咱们呢。”

立春紧紧握了握姑姑的手，下地去准备做面汤，姑父也早被周山骂得扔了旱烟，赶紧去帮忙烧火。周山坐在炕沿上，叹了一声，“立春说的对，以后你们家的日子，还得靠你们两个老的，媳妇还能跟李振好好过都算是万幸了，都不敢指望他们别的什么了。不管孙家要多少钱，都不会是个小数目，我会帮你们筹借的，要多少咱们都得给。人家那头死人了，咱们这头还都活着，冲这个也不能跟人家计较。这事儿过去，你们俩再好好干，岁数也不算大，也没资格享清福呢。一家人好好干，多少债务都能还清。孙子到时候也长大了，那时候你们再歇着，也不晚。现在这好时候，再难也比咱们小时候强，小时候挨饿，连饭都吃不饱，满身的补丁，也活过来了。不是吗？还是那句话，一家人还都好好地活着呢，这就是万幸了，啥事咱都能挺过去，也别哼哼呀呀地躺着了，赶紧起来，吃口饭。刚才立春也说了，好时候你那媳妇都指不上呢，还指望她这时候帮你呀？啥你都得靠自己。你要是倒下了，你们这一家就完了。”

周芹从来都是个要强的女人，哥和侄女说的话句句在理，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未来将要面对什么呢？是的，如果她倒下，这一家恐怕真的就完了。咬咬牙，抹了一把眼泪，艰难地坐了起来。拢了拢篷乱的头发，坚定地说，“哥，我知道了。李振从小到大都是我给惯坏的，他闯下的祸就得我来承当，你放心吧，我不会倒下的。”

周山和立春陪周芹夫妇喝了点面汤，看着他们都没事了，又一起去了孙志平家，替李振家表明了心意，又把小月接上，才回到了立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