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四个月。
这里有一整面墙都是玻璃的落地窗,光亮冰冷的瓷砖阳台可以反射出外面的蓝天白云。
我可以享受一整天的阳光,可以看到城市的高楼大厦,可以看到车水马龙,可以看到亮如白昼的霓虹灯。
我仿佛可以看到整个世界,只是隔了一面玻璃。
我与世界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这里是一个牢笼,一个伫立在缤纷世界里的牢笼。
门铃每天都会响起来三次,铃响的时候,木门会发出“咔哒”的声音,我知道,这是锁内金属机关的碰撞。
接着门上的小窗会打开,有一份餐会被推进来,我伸手拿起,小窗便又一次关上。
这是我心情最复杂的时刻,一方面,我终于可以和人说说话了,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单方面的言谈。另一方面,我又害怕门外的人会闯进来,会伤害我。
我是怎么被关到这里的呢?
四个月前的事,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发生在昨天。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阳光温暖而灿烂,有一只手抚过欧式的雕花栏杆,那是我的手。我坐在窗前翻动墨香的书页,小桌上一杯咖啡白气冉冉,一切都闲适而惬意。
醒来,我就到了这里。
我甚至不知道这是哪座城市,只是看窗外的风景,应该是分外繁华的。
初来乍到,限此境地,必是恐慌。
我用所有力气拍打门窗和叫喊,然而周围尽是安静,没有回应,没人可以看到,一扇玻璃后面,有一个人。
一番折腾,我冷静下来,或许我只是累了。
我开始四处翻找,寻找有用的东西,甚至尝试用螺丝刀撬锁,自然是没撬开,我又没学过!于是我暴力地想把锁子或门砸坏,结果只搞得自己筋疲力尽!
天渐渐暗下来,然而黑暗不是完全的黑暗,总会有光,琉璃的霓虹灯的光。
看向房间里柔软的床,我终是向它妥协。
第二日,我是被门铃叫醒的,我吓了一跳,坐起身许久,才想起了自己的境地,这一想起,我仓皇失措的扑下床去,深怕这按门铃的人离去。
门上卡哒打开了一个方形的口,门外似乎站着一个男人,他的帽子太大了,遮住了半张脸。
我感觉到我的声音在颤抖,我说:“救救我!快救我出去!我被人关在了这里!”
回以我的是淡漠,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淡漠,他沉默地将一个餐盒推了进来。
我看着他的动作,有一秒的愣怔,我退后一步:“是你,是你把我关在这里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沉默,依旧是沉默,以及那递进来的不动弹的便当盒。
我开始抓狂,“我的家人会着急的!他们会报警!他们会找到我的!”
“你没有家人。”
我愣住了,这是这个男人第一次说话,却让我沉默又流泪。
我默默地接过我的早餐,我不知道要指望何人,我不知道把我关在这里的人要做什么,但我要尽量活得久一点,最起码不能被饿死。
既来之则安之,不然我还能怎样,我开始仔细观察整个房间,其实这里并不差劲,生存的必须品一应俱全,陈设和装饰精致而温馨,书桌上甚至有台电脑。前一天只想着怎么出去,却没注意到这些。
我迅速去打开电脑,我发现我可以上网,可以接受外界的信息,这让我欣喜若狂。然而很快,我又颓丧起来,我可以浏览信息,却不可以上传发送任何信息。
如果我是个黑客就好了,我想,这样我就可以一番酷炫地噼里啪啦敲打键盘之后,向外界求救。
可是,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阵,没有什么变数,每日我只是吃饭,睡觉,打开电脑。
一直没有发生什么,这让我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甚至有点习惯了。我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我甚至告诉那个送饭的人,“不要给我送早餐了,我要睡觉。”
没有人说话有些孤独,于是想要说话的时候,我会写日记,或者自言自语,虽然没有回应。
更多的睡眠似乎加快了时间的流逝,生活变得麻木,因为无聊,我看新闻、逛论坛、看书、看电视剧、看电影。。。上网可以做的任何事我都在做,只是我没办法跟任何人交流而已。
后来我连日记都懒得写了,只是沉浸在虚幻的网络里打发时间,有一天,我看了一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吓了一跳。
三个月,我竟然就这样过了三个月了!而回想这些日子,我却什么都回想不起来,连看过的电视剧剧情都回想不起来,好像时空穿越一般穿越到了三个月后。
一点点恐慌从心底里冒出来,我恍然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废人。
这恐慌像滴入水中的一滴墨水,迅速扩散,越来越大,似乎要充满整个心间。
那天后,无论做什么我都惴惴不安,好像总有一只手在提着我的心脏。
天气越来越热,似乎进入了雨季,好像每天夜里都会下雨,雨声扰的人心烦,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白天又昏昏沉沉。
恐惧和焦虑总是萦绕着我,神经就像一根时刻紧绷的弦,无法放松。
我常常想,我是不是会就这样过完余生?我的生活是不是就是这样了?就这样呆在一所房子里整日无所事事,没有任何牵挂和羁绊地孤独终老?
就这样想着,窗边便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四个月,是我失眠的第五天。
门铃再一次响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崩溃,打翻了送进来的东西,我抓着铁门用力摇晃,冲门外那人声嘶力竭地大喊:“你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你究竟要做什么!”
门外人的身体微微向后仰了一下,似乎对我突然的爆发很震惊,毕竟除了一开始,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我都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毫无反抗。
然而这小小的反应之后,他依然没说话。
我突然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里,焦虑、孤独和恐惧在我的心里不断膨胀,仿佛要撑破的我的胸腔,可是我却出奇地平静。我轻声问他,“你是哑巴吗?”
长久不与人说话,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冷冷的仿佛没有情绪和温度。
他摇了摇头,伸手递进来一张纸条。
我接过来,上面是一个网址,在我眼里,这白纸上黑色的字迹变成了一把钥匙,一把通往世界的钥匙。
这是溺水之人抓到的唯一稻草,我慌忙转身扑到电脑桌上,打开电脑,输入了这个网址。
这是一个视频界面,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头发夹着些灰白,脸上却看不到皱纹。
他对我说,“你好,很高兴与你见面。”
看到摄像头的闪光,我意识到,他也能看得到我。
我问:“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丁博士,或者丁教授,都可以。”
“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只是一个实验,很抱歉未经你同意就进行了实验,但这是实验的必要条件,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最真实的反应。”
愤怒占据了我的大脑,“实验?!你把我关在这里四个月,整整四个月让我受尽恐慌和折磨,一句抱歉就完了吗!”
“我知道,任何道歉都无济于事。你现在所在的公寓,从现在开始属于你了,你可以换掉所有的锁,可以重新装修,也可以将它卖掉。它处在最好的地段,现在市值六百万,另外,我会再给你两百万,作为补偿。如果你还不满意,我们可以走法律程序。”
我突然愕然,不知该作何回应,就像一把火上突然被泼了水。
就像我说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仔细回想,我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我接受了他的赔偿,不再追究。
我站在街道上,巨大的榕树遮在头上,阳光透过缝隙,照在脸上有些微的刺痛。
我开始找工作,因为太久没与人说过话,面试总是碰壁。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文员的工作,第一天上班,七点半起床让我痛苦万分。
匆匆出了门,挤上拥挤的地铁,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交杂的呼吸声近在耳畔,所有的乱七八糟的声音都在我的脑子里,我无法忽略。
胃里突然产生一阵不适感,我想呕吐。
这症状在出了地铁稍微好转了一点。
我的工作是处理一些文档,一整天都要呆在格子卡座对着电脑,让我万分不适,几乎每隔半个小时,我便要起身出去一次。
我想要去认识新同事,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没有勇气去搭讪,心里七上八下很久,也不敢说出第一句话,我甚至没有勇气去看看别人。
这工作让我觉得痛苦,那笔钱的存在让我有了底气,在第一天之后,我便再未去上班了。
躺在熟悉的床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让我烦躁。
先把工作的事放一放,煲个剧放松一下吧,我这样想。
看什么剧呢,前半生这部剧好像很火,毕竟某写作社区铺天盖地都是这部剧的剧评。
这样一看就看到了深夜,第二天醒来已近中午。
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因为不想出门,不想走路,不想与人说话,我点了外卖。
“叮咚”门铃响了起来,我打开门上的小窗,送餐员说,“您的外卖。”
我伸手接过,未说一言,关上了小窗,转身回到了电脑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