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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万籁俱寂;灯火明,君心空寂;烟花冷,情何以寄?
窗外,雪花似鹅毛,精灵般轻柔飘舞。鞭炮声由密而疏,耳语般渐闻渐远。
风吹过树梢,掠过飞雪,带着厚重的呼吸,响在耳畔。
屋内,夜半时分,暖气已停,稍有凉意。然满室灯火通明,徐老双手扶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出神。今天是正月十六,刚刚将他的老来伴如玉送走,把她一个人丢在与许多亡灵共处一室的荒山安息室。
刚才两个女儿女婿坚持要留下来陪他,他不肯,都被他劝回了,他表示愿意一个人安静地休息。于是他独立在窗前,望着飞雪、听着风声发呆,已有一个时辰。
少倾,似大厦倾,徐老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夜空。
温文尔雅的徐老
徐老教授今年75岁,石家庄人,中年丧妻,10年前某大学退休,育有二女,均已成家,各自都有小家庭。他已独居多年,为人和善,勤于书画,小区里的人们都叫他徐老。
徐老的女儿多次劝老爸续弦,晚年有个老伴儿,不至于孤单,但总是被固执的老爸拒绝。
就在10年前退休之时,同一小区的邻栋季阿姨在他早起锻炼的小公园里找到他,特别热心肠地要给他介绍个老伴儿,徐老碍于情面,就坐下来静静地倾听季阿姨的“唠叨”,末了还强调说她这位表妹半个月后来看她,到时会介绍他们认识,这场拉郎配,就在季阿姨的操持下张罗起来。
徐老的女儿们知道了这个消息自然十分高兴,希望老爸身边有个可心的人,主要是徐老毕竟一年比一年岁数大,又有些慢性病,女儿们不放心他一人独居,除了日常生活需要有人照顾之外,精神需求也是不可少的,家里有人出来进去的,煮茶烧饭,购物聊天,那才是烟火人生啊。
温柔简约的如玉
如玉,纪阿姨的表妹,沈阳人,今年70岁,中年丧夫,一个女儿出嫁,一个儿子结婚生子,如玉在家做饭看孙子,有时间就会去公园唱歌跳舞,是个简单善良乐观的大妈。
最不容易的是在热热闹闹的家庭里,如玉总觉得少了份亲情。儿子一家三口在家里吃住,如意煮饭,带孙子,打扫卫生,还是蛮操劳的。但儿子儿媳一分钱不交不说,对母亲从没有个笑脸。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完饭饭碗一推人就没了,或是一家三口出去玩,或是进屋里去。家里大事小情都靠老妈打理,她干活似乎是应该应份的,小辈儿的啃老好像更是理所当然的。
别怪儿媳,儿子从来没说让媳妇帮老妈做家务,也别怪儿子,老妈也从不让儿子沾手家中事务,生生惯出了个巨婴。怪谁呀?好在孙子乖巧懂事,总是缠着奶奶,搂脖子抱腰的,时不时在奶奶脸上蹭一蹭,奶奶心里已然乐开了花。
后来儿媳的虐待不知不觉就升级了,由原来的冷暴力变成了唠叨,可以说是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冷言冷语地埋怨婆婆这也不是,那也不好的。婆婆自然不想矛盾升级,只好隐忍。好在有群能歌善舞的大妈们,早晚和她们一起唱唱跳跳也能开心一阵子,不然呢?谁让他是自己的儿子儿媳呢?
干净利落的徐老如约来到季阿姨家里,见到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如玉。成年女性不追求有多美貌,成熟健康来得更实在,再说如玉也算是个美人胚子,只是鼻头稍显突出。三个人聊了一会儿闲话,纪阿姨便借口出门,给他们留出空间多聊聊。
之后进展顺利,半个月后如玉回沈阳跟儿子说起自己的打算,儿子起初很不高兴,说孩子上学放学无人接送。如玉就跟他们讲事实,家离孩子学校10分钟的距离,儿子儿媳的单位,离学校5分钟的距离,他们二人在同一单位,基本上不加班,上下班接送孩子时间上都是正好的,啥也不耽误,只是今后他们要自己做饭吃了。
儿子始终不大高兴,不想老妈离家。但儿媳却一反常态,热心地支持老妈找个老伴,晚年有个依靠,这一点让如玉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她又想耍什么心眼儿。哎,小辈的事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一个月后如玉只身去了石家庄,与徐老开始结伴而行。
简单地幸福着
徐老的家三室一厅,和徐老的人一样,干净得一尘不染。书房的墙上除了书柜,就是他的书画作品,中间一张宽大的长案,一对小沙发,书香气十足。如玉感觉久违了的温馨气息扑面而来,她非常喜欢这种环境。
她丈夫活着的时候家里永远不缺书卷气,只是随着丈夫的远去,他的一切也就越来越远了。可惜了,子女们都没有继承父亲的优点,远离了书本。
如玉也是特爱干净的一个人,这一点与徐老同出一辙。徐老对如玉说:“如玉,你别跟着外人叫我徐老,你就叫老徐就好。”没曾想如玉却说:“那可不行,徐老是尊称,我也敬重你的学问,我也叫徐老。”
“你就一意孤行吧,哈哈哈。”徐老孩子似地笑。
如玉喜欢唱歌,平时在家里有事没事嘴里也一边小声地哼着歌一边做事。你要是听不到这似有似无断断续续的哼唱,那一准是如玉有心事。
慢慢徐老就摸透了如玉的脾气,你看她稍有不高兴,只要几句俏皮话或者开几句玩笑,如玉的歌声就又有了,她会开心一整天,就是这么简单可爱的女人,没一点心机。
沈阳的突变
深秋的夜晚,徐老和如玉边追剧边聊天,突然如玉的手机铃声响起,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如玉看看徐老,徐老示意她快去接听。
电话那边传来如玉儿子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妈呀,不得了啦,小曼跟我离婚,今天办了手续。”
“那有什么哭的,你不同意能离吗?”
“不是啊,妈,你儿子我净身出户了。”
“啊?房子是我的,你就住着吧,怎么叫净身出户了?”
“两个月前我们把房子卖了,钱都让小曼拿走了,她现在跟我离婚,儿子也归她,我啥也没了。”
“房子卖了你们住哪儿呀?”
“住小曼娘家,卖房子的钱都给了她妈。”
“唉,这叫什么事啊,钱他们拿走了,再把你赶出来,你怎么不和他们理论呢?”
“我说不过他们,小曼的舅舅是律师,说是那些钱当孩子的抚养费了。”
“儿子呀,真窝囊啊,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租了一间小房,离单位和学校都不远,方便我上班和看儿子。”
“行,儿子别伤心,离婚了咱可以再找,钱没了再挣,儿子争口气,好好工作和生活,妈等着你的好消息。”
那边挂断电话,徐老早关了电视,劝说了一阵如玉:“你再难过,房子已经没有了,再生气他们也离婚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你能做的只有一条,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别把自己的身体糟蹋了。”如玉自叹命运不济,刚过了几个月舒心的日子,儿子又来干扰她。
时光飞速逝去,无论好事坏事,该来的总是会来。转过年来的初春,大地回暖、一派春光之际,如玉总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肝区部位疼痛,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肝硬化。如玉的医保在沈阳,她想回家去看病,也惦念自己的孩子们。徐老给她买好车票,带上钱,徐老的大女儿开车送她去了火车站,如玉心急如焚地奔赴沈阳,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如玉到达车站时,是自己二姐家的女儿、亲外甥女接她回了二姐家,如玉好一顿惆怅。离家时好端端的一个家,现在回来就变成了无家可归,边流泪边哀叹自己命苦。
外甥女一再劝说:“小姨,你现在到底是享福了,能安度晚年,对你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了,即使有房子你也回来不了几次,再说还有我妈呢,你们姐妹俩作伴不是很好吗?”
外甥女陪如玉去医院检查,此时肝硬化已经很严重,伴有腹水,需住院治疗,中西医结合进行调整。半个月后出院,一个月后如玉又回到了石家庄徐老家中,以后每年一次到沈阳复查取药就行了。
如玉的女儿丫丫,是在母亲到沈阳后的第三天才来到二姨家看望母亲,这孩子表面上挺灵光,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其实真不懂事,分不清远近亲疏,母亲回来了还不赶快过来,又去帮别人什么忙。
其实她没啥正经事,从国营单位下岗后啥也没干,好的工作找不着,一般的工作又不想干,就凭老公给人送桶装水赚点生活费,经常举债度日,当然如玉可没少接济她。母亲在沈阳期间,她只来过两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这女儿啊,真不靠谱。
这边母亲看病,那边儿子也在看病,据说是原有的心脏病又加重了,还新添了哮喘。如玉来到儿子的出租屋,半明半暗的一间屋子,脏兮兮的,没个下脚的地方。原来白胖的儿子,如今又黑又瘦,弱得一阵风能吹倒了。
他现在生病不能上班,也就没有收入。如玉叫儿子跟她去石家庄,儿子坚持不去,如玉只好留些钱给他,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如玉带着满身的疲惫和病痛回到石家庄。在此后的日子里。如玉的哼唱声越来越少。
留给晚年的痛
生活千种,人生百态,有时候人们会怀疑自己走过的人生路,有些选择是否正确?比如现在的如玉,有个声音似乎总在耳边响起,谁让你又找个老伴儿离开家,谁让你抛弃儿女奔他乡。如果没有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就不会有房子被卖,儿子离婚病重;如果没有当初的放弃家人,自己也不会现在无家可归,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如玉开始有些忧郁,她不断地反省,过往的一切一幕幕浮现,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啊,不良的情绪影响了她的健康。
然而生活还要继续,时光也不会停滞,当她自我感觉良好时擅自停药,结果突然吐血,一吐就是半脸盆。徐老的女儿女婿都来了,把她送进医院住了半个月,吐血的状况有所好转就回家了。而此时的如玉已病入膏肓,神仙也治不了她了。
按医嘱,千万不能吃硬的东西,怕伤着食道,结果有一次她自作主张,趁人不备吃了一小块馒头,就这一口就要了她的命,吐血不止,经抢救无效死亡。徐老一家人给如玉办了丧事,这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这一幕好揪心啊,徐老开开心心地把如玉娶进家门,原以为自己身体不好,会走在如玉的前头,所以除了家里的花销全部由徐老负责,从不花如玉一分钱之外,还每月给如玉2000元存入专用存折,放在如玉处保管,那是准备自己先走了之后,留给如玉的养老钱。
徐老望着窗外,如玉的身影仿佛就在窗前的雪花里,他不忍离开。心里反复地在想:没想到如玉陪了自己10年,还是先他而去了。他在心里呐喊:如玉啊,你索取得少,付出得多,我感谢你我的老伴儿,给我的晚年带来了快乐;我也怨恨你,为什么先我而去;我还要告慰你,安心地去吧,不用再为儿女操心,不用再担心回沈阳无家可归。如玉啊,你辛苦了,现在你可以安息了。
可怜徐老肝肠寸断,深情何以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