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事儿,发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东北,那个时候东北产粮食的生产连队都叫农场。 赵光农场,雪林农场,前进农场... 农场又分一连,二连,三连...
地是连队的,公家的,不能埋...
离村子五里外的五连水库边儿,有一块啥也不长的荒地,少有人去,于是连队里哪家死人了都埋这儿,添一座坟就种一棵白皮松树,年头久了就生生种出一片松树林来。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啥也不长的这片荒地上,这白皮松树倒是长得高大的,远远的看过去就和一片小林场似的。
林子里时常的能看到黄皮子的身影,一来二去的这片白皮松树林也有了自己的名字--黄皮子林。
有人说这黄皮子林子里的白皮松之所以长得茂盛,是因为林子北面有一个大水库这个独天得厚的地里位置,也有村子里迷信的老人念叨说是吸了下面人的“人气儿”。。。。
这人呐,有生就得有死,人是一茬一茬的在更替,这坟是一座一座的添。日子久了, 随着土壤的流失,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埋人的坟,哪个是小土包了( 早些年北方的坟是不立碑的,风雪大会压倒。)。
东北的冬天,白茫茫的都被一层积雪盖着。
那些经常被添的坟,上面总是印着密密麻麻的,四个指头的,小脚丫,不用想肯定又是这帮家伙们又来吃贡品了。
村里的老人常说,黄皮子邪的很,动不得。
这黄皮子修成了之后必须要被第一个见到的人口封。这时黄皮子会对你拜,问你说“我像么,我像么。”你要说“像,你真像人” 它就修成了,会报答你。你要是打了它,或说它不像,它多年的修成的人形和人声就破了,会报复你。
冬天都在下雪没啥事做,男人们都喜欢坐炕上喝酒。
一个圆月的晚上又是大雪封门,二柱子像往常一样,跟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喝小酒。一开心就喝多了点儿,话是越说越多,转瞬间就到了后半夜,屋外头的雪还在飘着。
“哥几个先喝着,我去外面解个手”二柱子下炕往外走“顺便拿两块烧炕的柴火”,走到门口,紧了紧衣服这才出门。(那时候北方茅房都在外面)二柱子就打算尿在门口的柴火垛上。(柴火垛是每家在封山前,从山上拉回来的留作过冬烧炕用的木头)
屋里几个人还在聊着连队里的女人,笑声传了出来,随着一股热气上升,二柱子满意的抖动着身体,正准备提上裤子进去继续喝酒。
冷不丁的一扭头,发现一双发绿的眼睛盯着他,吓得尿都断了。
二柱子刚才一出屋就发现院里有个东西发亮,以为是小孩玩的玻璃珠,被月光晃的发亮,也没多想。
二柱子这下子算是看清了,先前看到发亮的不是玻璃珠,而是黑夜里黄皮子的眼睛。
要说是黄皮子二柱子到是一点都不惊奇,这太习以为常了,常到跟他喝醉酒一样,三天两头就有一次。
回过神来,心想有啥大惊小怪的就是一只路过的黄皮子而已。 转回头,扎好裤带,继续哼着小曲,朝屋里走去了。
二柱子刚开门,一股暖意迎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来烧炕的柴火没拿,就又折了回去。
二柱子捡柴火的时候,发现那只黄皮子还在哪。
这只黄皮子用后脚根站立,提拉着脑袋。 二柱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挪着脚试探性的走过去了。
黄皮子居然没逃跑也没动,就那么抬着眼直直的看着二柱子慢慢的靠近它。 二柱子到了黄皮子跟前儿,伸手想抓住它,没成想手伸到一半时,却又止住了。
“这黄皮子在留泪? 这真是前所未闻,黄皮子流眼泪?黄皮子会哭?” 二柱子被这一目惊到了,背后一把冷汗,一个激灵之后,居然鬼使神差地,张口就对黄皮子说“你成了,你成了,你真像个人。”
二柱子一连说了三遍,第三遍甚至是直接对黄皮子跪拜着磕头说完的。 黄皮子还是后脚跟儿朝地,立在那儿一动没动。
借着酒劲二柱子迷迷糊糊的就进了屋。 进屋后,二柱子把这事跟哥几个儿说,但哥几个都不信,却调侃着说二柱子是遇到女鬼了。
哥几个看二柱子一脸严肃,说得真切,就跟二柱子出屋去院里看了看,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啥都没。
“依我看呀二柱子就是喝多了,借着喝多说胡话拿哥几个找乐子”
这咋啥都没有呢,二柱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自己说出来的事儿荒唐。“我肯定是喝多了,要不我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对着黄皮子拜。”嘴里嘀咕着就扭身儿进屋了
柴火垛后面的黄皮子步态像极了人,翠绿的眼睛在月光里格外的幽亮...
第二章
门口的雪越积越厚,天气也越来越冷,年根儿,二柱子媳妇终于生了。
“是个大胖小子”剪完脐带,裹上襁褓,稳婆就赶紧出门报喜,“是个小儿,是个小儿~。”
一听是个小儿,二柱子他爹乐呵呵的,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递到稳婆手里。
稳婆一边推托,一边儿把红包塞进红棉袄的夹层里。
相比小儿,二柱子到是更关心秀华,忙进进屋照顾秀华。
(山东方言叫男孩为,小儿~二柱子的父亲当年闯关东从山东到的东北)
“元,安,林,兆...这辈家谱刚好排到“兆”字辈儿。
“蒋兆亮?蒋兆军?蒋兆斌?”二柱子一时拿不定主意。
二柱子他爹也犯难,思忖了一会儿道“不如这样,你还是跑一趟。去黄皮子林边找跳大神的给这小儿算一卦,看看起啥名字有福气。”
二柱子觉得在理,还能顺道去林子边的水库看看,估摸着再抓两只蛤蟆,给秀华补补身子。“行,明天我就去。”
见二柱子恭敬地上完香,跳大神的吸了两口自制的旱烟。
就开始面部抽出,用含糊不清又清晰的吐字说:“从前有一只狐狸搬家,在路上的时候被一伙人给抓住了,要剥开他的皮。你爷爷心善就把狐狸救了。狐狸现在到了你这辈修成了,来报恩。你以前封过的那一只黄皮子,就是狐狸附你体帮你封的,现在他们俩都修成了,都保着你家。你家祖上积过德,这孩子将来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叫蒋兆山。”
二柱子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之后,带上工具捕蛤蟆的事儿。
以至于黄大仙儿这一连串儿的话说完,二柱子也没听清楚几句,“黄皮子?祖上积德?蒋兆山...”二柱子一脸疑惑的看着跳大神的。
跳大神的把烟放下,闭口不言。
二柱子酬谢了跳大神的之后就开着四轮子(拖拉机) 往回赶了。
一进院儿大门,二柱子爹就闻声迎了出来“跳大神的怎么说?”
二柱子跳下四轮子说“跳大神的说咱们老蒋家祖上积德,这小儿将来大富大贵,叫蒋兆山”
二柱子他爸一听更乐了,连忙说“好人有好福,好人有好福...” 接着又问“还说了啥。”
二柱子一脸惭愧的说“黄大仙儿稀里哗啦的说了一大堆,我也听不明白啊,就听懂了怎么多,再问他就不说了。”
二柱子他爹说“行,你先进屋去看看秀华,我跟你大爷张罗着办宴席的事。”
二柱子把小儿的事,一五一十的跟躺在炕上的秀华简单的说完了之后,就连忙走到水缸边拿水瓢挽了半瓢水,嘟囔着说“我刚刚路过水库,看水库冻得还不错,我抓俩蛤蟆给你补补身子”说完,二柱子就把水瓢放下,出屋了。
“吃了午饭再去吧。” 屋里传来秀华的声音。二柱子扭过头,憨憨得笑了。
伴随着四轮子发出“嘣嘣嘣”的声音二柱子来到了水库边。
选好了地儿之后,凿冰,打撺,刨冰,走钩,冰下走网……这套流程对于东北长大的二柱子来说再习以为常不过了。
捕网要放一夜,冬眠的鱼,蛤蟆就顺着冰下没冻的暗流到网里去了。
布完网,二柱子做上标记,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公鸡刚打鸣,二柱子就已经在生火烤发动机(北方室外天气冷,发动机会冻住需要用火烤预热)
出发前,秀华给二柱子围上了,亲手织的围巾,对着二柱子说“我把锅烧热了,等你回来。”
但是秀华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别却成了永别,烧热的锅等来的不是二柱子,而是一群戴大沿帽的警察和一个噩耗...
第三章
二柱子的尸体是连队里放牛的李玉宝,在冰窟窿里发现的,等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成冰棍儿。
据李玉宝所说,他今天早上就像往常一样赶着自家十多头奶牛,来这冰窟窿喝水。(牛喝水的冰窟窿因为经常用,上面就结一层薄薄的冰,所以牛喝水的地方一般很固定。)
秀华虽说是位骨子里就透露着刚毅的女子,但这事儿搁谁一时都接受不了。
哇!的一声哭晕过去。
凑在边上的人唏嘘的说着“秀华刚结婚一年就守寡了。”“这孩子刚出生就没了爸爸也是个苦命的娃啊” “我听说他家祖上当过官打死过人。”
警察形式化的对尸体做检查,画标记。
“大冷的天儿,都不回屋到炕上坐着,凑在这干啥,都回去,都回去 ”警察为了让人们都散了咧着嗓子叫到。
可这人呐却越聚越多,雪也越下越大。
警察看着无动于衷的人员,啐了一口痰“大冷的天儿还跑这来,闲的。”
看来这人是不会散了,就带着秀华跟李玉宝一起到所里做笔录。 二柱子的尸体,也一并被带到了所里,好做下一步检查。
没致命伤,排除自杀,他杀证据不足。
这大雪天里,前脚走过的路,后脚根儿被风一吹,脚印都找不着。
这下可好,连队里又多了件茶余饭后,闲聊的事儿。
女人们说“是秀华的初恋情人杀了二柱子,前两天我还看到杨天明给秀华送了两条鱼,她俩还眉来眼去,有说有笑的呢。要不是二柱子仗着有个在农场当会计的舅舅 ,秀华她爹也不会逼秀华跟杨天明分开。”
男人们喜欢在喝酒的时候说“白瞎秀华这姑娘了,就凭秀华这摸样儿,在咱们农场也是排的上号的。要不是我家那疯婆子,我就去找她了。”
也有人说“记得前些年这水库也死过人,淹死的,当时警察也来调查了,不过后来也没查出个啥。”
上了岁数的老人也会偶尔念叨起“我听跳大神的说,这水库里,有水鬼。水鬼要投胎,要抓替身,这些不明不白死的人都是被水鬼拉走的。”
二柱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警方还需要时间调查,但下葬这事不能等。
二柱子爹皱着眉头盘坐在炕上,嘬了一口自制的旱烟对秀华说“头七一过,就要葬了,再晚,不吉利。”
二柱子这是属于横死,入不了祖坟。(雷击,车祸,溺亡,上吊,自焚...这类的他杀或自杀都是横死,只有生老病死才算正常死亡。)只能草草的在黄皮子林里,找块地给他埋了。
第四章
秀华就用自家做了灵堂。
秀华在二柱子脚前点一盏灯,叫“点脚灯”据传,阴曹地府黑暗无光,点一盏脚灯好照路。往二柱子手里各放了一块金元宝,据传,是用来当小鬼引路的“买通钱”。
灵堂上,除了这一家子的哭声,死一样的寂静,亲朋好友来拜祭,点头示意都显得无力。
就这样头七过了。
二柱子的坟也在那片白皮松林。
从出殡就开始吹着那首《千张纸》,从头到尾唢呐那刺耳声就没停过, 挖土,钉棺,下棺,埋土,添坟,栽树,祭拜。
这世间大悲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随着二柱子的死,这一家子算是塌了。嗷嗷待哺的娃,守寡的秀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
秀华一直说,院里柴火堆那块有两只黄鼠狼,进进出出的人都往哪看,但是谁也看不到就秀华能看到。
大家都劝秀华去跳大神哪算一算。
跳大神的对着秀华说:“我可以帮二柱子超度,让他少受些罪,别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听跳大神的这么说秀华就又哭了出来。
秀华千感谢万感谢的离开了。
又过了七天,按照习俗,秀华去给二柱子添坟,却发现坟前摆满了贡品。
“家里亲属也不能来啊,”秀华正在那里泛着嘀咕“这会是谁呢?”
突然被人从后面叫住。
扭头一看原来是看水库的张贵生。
张贵生这人快三十了还在打光棍儿,懒不说嘴还馋,平日里有事没事都喜欢赌上两把。要不是看水库是个苦差事,八竿子也轮不到张贵生。
秀华没好脸的说“干啥”
张贵生双手各伸入棉衣袖筒原地蹲下来说:“我这吃饱了,在自己的领地上溜溜弯还要跟你汇报啊”
秀华没理张贵生,摆好了事先准备好的贡品,拿锹开始铲土。
张贵生,就蹲在一旁看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卷起了旱烟。
秀华先开口说到“刚有看到谁来过这么”
张贵生吐了口烟说“看到了”
秀华赶忙追问到说“谁啊 ”
张贵生站起来凑到秀华耳边说“杨天明”
一听到杨天明这三个字,秀华吓的一哆嗦指着张贵生说“你这老死头子,一天天没正经的,尽瞎说”
说完扭头就走了。
张贵生蹲哪抽完烟,发现秀华的铁锹没拿就对着秀华背影喊到“你锹还没拿呢,还要不要了,不要我就留着了。”
第五章
秀华直接去找了杨天明。
质问到“二柱子的死跟你有关系么”
杨天明吞吞吐吐的说到“没...没...有...”
秀华加重了语气凶狠地道“到底有没有”
杨天明被吓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我什么也没做,就...就跟他...开...了个...玩笑”
警察赶到才把杨天明从地上拽了起来,此时杨天明的两腿还一直在抖。
杨天明给警方描述的情况如下:
“那天我刚好碰到二柱子在收网,就过去闲谈了起来。听到二柱子说这次就是为了给秀华捕蛤蟆才来的,但是就捕到了几条小鲤鱼。
杨天明一直对秀华的事耿耿于怀,正想找机会整整二柱子,这反而到送上门来了。
就给二柱子出了个搜点子谎称说,自己前两天还在冰窟窿哪儿捕到了蛤蟆,这次来就是特地去哪再撒网捕蛤蟆的。
小孩儿都知道连队里的牛,会去冰窟窿哪喝水,牛会把网扯坏,哪是下不了网的。
但二柱子急着给秀华捕蛤蟆就过去了。
杨天明也只是想坏一坏二柱子,让他损失一张网,心里也快活。”
警察调查完毕之后也没确凿的证据,证明就是杨天明把二柱子给推进了冰窟窿的。
关了几天后就把杨天明放了。
秀华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事儿跟杨天明没关系,忧的是没查出二柱子的死因。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
第二年一开春,警察就定案了,二柱子的死因是意外失足。
警察都定案了,秀华跟二柱子的父母也没证据证明不是意外失足 。
日子一长,就不了了之了。
这事儿又过去了五年。
秀华在第二年改嫁到了河北,二柱子父母也都回了山东老家。
二柱子这人似乎都快被人忘了。
直到有一天,张贵生娶亲的队伍,路过黄皮子林的时,林子里忽然刮起了大风,眯得人睁不开眼。
车上贴的大红囍字儿被风吹得挂到了二柱子坟前那两棵白皮松上 。
二柱子这才又被人们想起。
自此之后张贵生总是疯疯癫癫的,媳妇也跟人跑了。
连里的人经常能看到,张贵生大半夜的,总在黄皮子林里又哭又叫的。
遇到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像么,我像么”
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怎么一回事,张贵生嗜赌成性,把祖传的一块玉输给了二柱子。过了规定赎玉的日期,张贵生才把钱凑齐。两人争执中发生了口脚,张贵生就把二柱子推下了冰窟窿。而张贵生之所以发疯,是因为二柱子早年封的那只黄皮子前来报仇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