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木兰刚吃过午饭,天上的云层厚得吓人,蝉也没叫了,像是要下大雨。
“木兰,”“木兰,”“木兰!”母亲的叫声一声高似一声,“哎呀看到李阿婆来了还不快倒杯水,整天只知道在房里待着。”母亲一边数落木兰一边向李阿婆赔笑,“木兰这孩子就是不爱说话,其实在家里是很孝顺听话的。”
李阿婆耷拉的眼皮略微向上一翻,打量了一下木兰,喃喃道:“模样还算周正,只是年纪……”椅子在她肥胖的身躯下发出吱呀的求救声。
母亲连忙接过话头,“年纪是大了点儿,也是因为当年替她爹爹出征……”
“这我知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劳心劳力为木兰的亲事跑断了腿。”李阿婆说完还用手捶捶腿,似乎想说明真的快把腿跑断了。
李阿婆捶腿的节奏让木兰想起了打仗时敲响的战鼓:“咚”,“咚”,“咚”。十二年的从军生涯,让她变得坚忍而沉默。事实上,她现在有点怀念打仗的那些日子了,没有家庭琐事,没有闲人在背后指手画脚窃窃私语,没有母亲的忙里忙外找人帮她说亲事,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而且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木兰想起阿姊出嫁那天,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清晨,水缸里结了够厚一层冰,每个人说话时面前都汇出一团白雾,阿姊哭成了泪人,旁人只道全是因为阿姊舍不得家里,只有木兰知道阿姊的哭声里除了不舍还有恐惧,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过一辈子,怎么不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害怕呢?
外面的蝉突然聒噪起来,拼了命地嘶喊着。木兰觉得闷得慌,这么热的天!
李阿婆的声音也像蝉一样获得了力量:“这次给木兰说亲的是邻村李屠户家的老二,人我见过了,性子敦厚,模样也不差,只是左脚稍微有一点跛而已。”
“左脚跛了?”母亲面露难色。
“不打紧的,跛一点有什么关系?再说李屠户家里也算殷实,木兰妈,我这人说话直,木兰年纪不小了,再说一个女孩子在军营待了十几年,外面那些闲言碎语可是够难听的,要我说,早点找个好婆家不比什么都强。”从军时木兰也曾对一个人动心过,可对方只当她是个有点羞涩容貌清秀的好哥们,他还开玩笑说仗打完后要是自己找不到媳妇儿只好跟她搭伙过日子,她红着脸没有回答。可是后来他死了,被敌人一刀拉开了肚子,鲜血混着肠子淌了一地,她第一次感觉血是烫的,她不敢碰那些血,只能在旁边看着它慢慢冷下去,自那之后,木兰的心也冷下去了。
“是,是,李阿婆说的是。”母亲面露愧色,似乎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谁的事。
“那,这亲事就定了?”李阿婆仍耷拉着眼皮,屁股下的椅子已经不响了,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垮掉。
木兰打量起两个人,李阿婆像个得胜的将军,睥睨万物,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母亲则有些局促,抿着嘴唇,像败军之将正在做最后无谓的抵抗。
天气还是闷得厉害,母亲有点喘不上气,她看向木兰,希望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什么暗示,可是木兰扭头看向了窗外,或者说,她只是在等雨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