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人老了要听后生们的话”,我这样说

六月十八日,上海这边我们正乔迁新居,三弟打电话告诉我,母亲在他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又闹着要回去。没有办法只好请车送到小弟那里。临别时,三弟哭了。

三弟在罗田开宾馆,一楼只有一间接待室,一间房子,二楼是房东住,三楼是客房。四楼留有空房自己可以用两间做宿舍,母亲来了只好上四楼。 为了随时迎接顾客住宿,他夫妻倆每天要守到深夜, 母亲背驼了,腰疼,腿脚不灵便,上下四楼十分吃力。三弟为了照顾母亲,让媳妇睡四楼,母亲跟他睡在一楼房间,每天夜里弟媳为母亲洗漱干净,跟她们一起聊天,睡觉的时候送母亲先睡,他们值班。夜深人静再没有客人来,三弟再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上床在母亲身边睡下,生怕惊醒了老人。三弟说,常听到母亲哼哼唧唧的,不知为什么。有时他睡着了,母亲到三楼上卫生间没有叫醒他,自己老半天摸不着电灯开关。

一次,三弟醒来发现身边不见了母亲,一骨碌下床打开电灯,在一楼接待室,厨房找一遍不见母亲,急了叫起来:"妈!吗------!""呃,我在上面。"楼上并没有亮灯,他冲上三楼才发现母亲在卫生间门口。"怎么不开灯?"三弟问。弟媳也赶下来说;"要上洗手间喊一下,一个人摸搭了怎么办?""我怕吵醒你们,晚上睡得晏。"夫妻又两把母亲扶下楼梯。

人到老了总是留恋自己亲手用汗水建筑的家。自己的家再赖生活习惯了方便。在儿女那里自己担心自己注意不了卫生,怕年轻人嫌弃。饮食习惯与年轻人不协调。说话爱唠叨,怕年轻人不爱。农村人重礼节,来一个人她要起来打招呼。三弟说,你年纪大,不要起来,做生意来往人多。

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礼节多。每次去卫生室来了人他起来打招呼,让座,泡茶,问这问那,情三遍,礼三遍。要是年纪与他相当的熟人他说起来没完没了,别人想走,他还扯着说。我说:"伯你不要多情多礼的。" 父亲笑着说:"礼多人不怪啊。"

赵本山说,世界上最可悲的是,人死了钱没有花完。我还认为最可悲应该是人没有死,家没有了。有人说,父母在家就在,父母死了弟兄是亲戚。现在,我们兄弟四个,一个妹妹都成家了,我和二弟已经做了爷爷。八十岁的母亲健在,这个大家还在。

可是母亲的家在哪里?

这里又要说到老屋了。

老屋是一栋砖瓦建筑的房子,座北朝南,大门偏西。大门是父亲从右边山包上叫石匠用手工打的石柱。堂屋,右边与叔父共山头。叔父后来把他家的大门改向东。

东边前面开阔,对面能望见韮菜岩至虎头岩连绵起伏的山脉,象一道屏障。近处竹林掩映,古树参天,池塘碧波荡漾,两面山脉宛延仲展,前面一畈稻田,耸立一个山包,风景如画。

先前,湾子公共的堂屋也是这样的门向。祖宗对地理自然有一番考究。我们家住北面横屋只能向南。向南也有向南的好处,冬暖夏凉。对面横屋先前是细爹(叔祖父)一家人住。我家堂屋里的一间房子是当年分给我的伙房。现在不在这里住,伙房用来堆放老伴回来捡的柴。再往堂屋左边是一个走廊,向西通往母亲的伙房和耳门。

走廊南面靠堂屋的一间是我的房,我们夫妻八五年在这间房子里结婚,房子十分简陋,地面用石灰头子和黄泥巴铺的,很结实。墙上刷了石灰,顶上没有钉天花板。结婚的家具多数搬到现在住的地坪去了。家中只留下一个大衣柜,一个五屉桌。几口大缸一个蒸笼。墙上贴的宝宝图画完好无损。

二弟的伙房与我的房子隔壁,房子从伙房进与过去湾子的堂屋共山头。这间房子是祖母在世父亲和叔父,细父没有分家时的伙房。伙房隔壁是房下二叔一家以前的两间屋,大堂倒塌后二叔改建一间伙房,还有一间房子在下堂阳沟右边,细爹的屋倒了他的屋随之而倒,还有上堂南面四叔的老屋也不复存在。下堂北面四叔两间房子在我家建房时交换过来。下堂又是废墟。

三弟的老屋是走廊中间北面的套间。弟兄分家的时候,小弟过继给叔父,三弟没有成家跟父母一起,母亲伙房西北一间房子是过去父母的宿舍。

耳门外是一座山包,来脉是乌龟石下黑石岩分支。山包左右各分出一条山岗,北岗高又长,南岗低向前又耸立一座山。

从叔父的门口向田畈通往公路有一条机耕路,是湾里的主要交通要道。叔父全面的房子过去是四叔和他弟弟小叔父住。现在,他们两家也搬到公路边去了。再往前池塘外左边是细爹的两个儿子新做的楼房,兄弟俩长年在江苏打工很少回来,老大去年又在公路边开发区建了一栋楼房,老小做屋以后没有装修,一个空架子立在那里。

二弟和小弟也在公路边做了屋,三弟一家在罗田,我们一家在上海。正如杜甫说的:"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不是战乱象战乱一样,一湾人七零八落,四分五裂。母亲和叔父婶娘不愿意离开他们的家,居住几十年的家。这里有他们苦苦耕耘的足迹;这里有他们劳作洒下的汗水;这里有他们与祖辈留下的梦想;这里有他们生儿育女的艰辛曲折的记忆;这里有儿女们哭笑的画面;这里有一湾老小留下的悲欢离合,恩恩怨怨的故事。对于母亲来说,这里还有父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和弯弯的背影!

人们常说,狡兔三窟,而他们三个老人非要死守这一个家,不愿越离池一步。

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到什么年龄说什么话。我快奔六了,现在理解母亲为什么要一个人居住老屋。这大上海不繁华吗?国际大都市,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车如流,人似海,浦江涌浪,船舶穿梭。地铁,飞机,动车,高铁,火车南来北往,十分方便。摩天大厦,高耸入云。商场,超市比比皆是,货物琳琅满目,白领耀眼,美女如云。真可谓人间天堂,世外桃源。而我象进了周大生珠宝店,那耀眼的珠光宝气,我不买与我一点关系没有。都市再大我的灵魂没有安放之处,只有故乡才是我的根,那里有我的家,有我的山川,土地,田野。还有我的父老乡亲。所以,家乡人说,黄冈有条回龙岗,所以,湖北人走得再远也想回乡。

而现在母亲的家,我们的大家已经百孔千疮,在风雨中揺摇欲坠。老三的房子己被漏水洗坏墙壁,老二的房己倒塌一方墙,堂屋到处漏水,母亲的伙房摆满接漏水的坛坛罐罐,十分潮湿。父亲去世后的几年,母亲搬到我的老房子住。当时建的房子面积大,墙体特别高,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没有人检修,老年人也不敢让他们上屋。叫人检修几次,人未走屋依然漏。有貂,老鼠,黄鼠狼,鸟鹊破坏,小瓦陈旧,树叶塞满瓦沟。没有办法解决。这样的危房母亲能住吗?我常常梦见房子倒塌,心惊肉跳!

幸亏二弟在家,看到天要下雨就把母亲接到他家。有时,干脆把母亲背着回新屋。小弟和弟媳尽管过继给叔父,照样关照母亲,接去住。可是,母亲总是怕麻烦他们,拄着拐仗偷偷跑了。在三弟那里住,一个人不敢跑就天天念叨着要回家。

最该感谢的是叔婶,自己七十多,天天上山劳动,还要照顾我的母亲,早上要去喊一声,晚上叫母亲去他家聊天,看蝶子,放戏曲。

現在,无论如何不能要母亲回老屋住了,老人家从三弟那里回来在二弟家。二弟说,我们一餐少吃一点顾妈吃就够了。我十分感激。我与二弟三弟商议,每家住四个月。我的四个月可以在他们那里住,我补生活费或另作补偿。等我回去检查一下母亲的身体,如果没有问题可以来上海住一段时间,妹妹也在上海。

対于母亲来说,她觉得有家难回或是无家可归,这是最残酷的事情。可是,人老了都要走这条路,动不得不可能硬撑着。况且到了八十多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无法向世人交代,无法向死去的父亲交代,无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儿女们不是没有孝道,是这个社会逼着你去拼命挣钱,从吃到喝,到穿衣住房,孩子上学,哪一样都要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钱的作用。没有钱一天也活不下去。我在电话中告诉母亲:"老了要听后生们的话。"妻子笑着说:"你听了后生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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