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繁握着赐婚圣旨心情复杂难言。
头次见到华昭,是在班师回朝的接风宴上,华昭坐在对面,遥遥敬了一杯酒,之后二人就未再见过。
亲卫神色凝重,猜测道:“王爷,君上突然赐婚,是否是因为左相最近与你频繁接触?”
管家面露轻蔑,出言讥讽:“坊间皆说,君上和华昭公主感情极好,我看也不过如此。”
沈繁不悦地瞥了管家一眼:“皇家之事莫要揣测,公主下嫁王府,虽有司礼监操持,但王府上下也务必尽心。”
管家收起轻蔑颔首称是,与亲卫一同退了出去。
沈繁展开圣旨,视线落在“赐婚华昭公主”六字上,忧虑之下却有点点欢喜。
华昭浅笑颔首的样子悄然在他心中扎了根,总是粲然出现在眼前,却又一次又一次告诫着自己不能也不该。
他们是仇敌,灭国之仇,如何能生出情意?
沈繁将圣旨重重扔下,似乎借此证明自己是排斥这门亲事的。
2
长公主出嫁,所嫁还是军功赫赫的慎王爷,婚礼自然要办的盛大。
慎王府主院按华昭公主的喜好修葺一新,连府中花草都重新栽种并遣了花匠打理照顾,长得愈发繁盛,尽显欣荣之象。
虽已定下婚期,但华昭深居宫中,沈繁虽可去见,却只作不知,倒更像是逃避。
大婚这日,避无可避,沈繁晨起沐浴梳洗后,独坐在房内,外院的热闹传进耳里。
礼官敲了敲门:“王爷,该出发迎亲了,莫误了吉时。”
沈繁握了握拳,站起身来,取下外袍,鲜红的颜色,昭示着今日的喜庆。
一路吹打,迎亲队伍到达宫门口,沈繁抬头凝视着高耸的宫门,眯了眯眼。
“王爷,君上和公主出来了。”近卫小声提醒道。
收回心神,沈繁将视线投注到前方,齐照握着华昭的手腕,牵引着她走来,火红的婚服上绣着展翅的凤凰,欲高飞而起。
“臣参见君上。”沈繁俯身行礼,垂下的眸遮住了掀开了平淡表象的欢喜。
齐照未语,抬手撑着沈繁的胳膊将人扶起。
“朕就这一个姐姐,希望沈卿厚待。”
话落,郑重地将沈繁与华昭的手牵在一起。
温热柔软的指尖被置于手掌上,沈繁下意识的握进手心里。
齐照收回手,眼眶发红:“去吧。”
沈繁将华昭引到轿边,华昭驻足,似想回头看看,微弱的珠翠声却戛然而止,而后义无反顾地踏入轿内。
礼官高诵祝词,沈繁翻身上马,喜乐声再度响起。
在满街红绸里,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偷偷一笑。
3
成婚两月,沈繁逐渐习惯府内多了一人。
京城每月十五不设宵禁,百姓会在南街支摊做些小生意,挣些碎银补贴家用。
沈繁自军营回来,迎面遇上华昭,从简的装扮,连侍女也只带了清桃。
“殿下要出门?”
“是,我要去南街的夜市。”
沈繁未动,华昭目露疑惑:“王爷有事?”
沈繁失笑,清桃挑了挑眉,凑近华昭耳语:“殿下,王爷可能也想去。”
华昭试探问道:“王爷可要一起去?”
“好啊。”沈繁解下佩剑交给属下,转身往府外走。
清桃冲华昭揶揄地眨眨眼,华昭小声笑骂:“就你聪明。”
马车停在街口,沈繁和华昭下了马车步行。
清桃拉住想要跟上去的近卫,嗔笑
道:“你这人真没眼力见儿,我们远远跟着就是了。”
夜市很热闹,吆喝声,讲价声,摊贩卖力地推销着。
“公子,给夫人买个珠花吧?”听见招呼,沈繁拉着华昭停下。
见人停了下来,卖珠花的阿嫂更卖力地推销起来:“夫人像天上仙子似的,戴上一定很漂亮。”
沈繁捡了朵珠花,抬手比了比,嫌弃地撇了撇嘴,虽然漂亮,但做工不够精细,配不上华昭。
“不好,我记得私库里有一支镂花簪子,回去找出来给你。”阿嫂听了这话,脸当即有些挂不住。
华昭瞪了沈繁,抢过沈繁手上的珠花,笑着对阿嫂道:“珠花很漂亮,多少钱?”
一听要买,阿嫂立马黑脸变笑脸:“只要五十纹。”
清桃付了钱,华昭拉着沈繁离开,责怪道:“不喜欢放下便是,那有你这样子的。”
“哦。”
头次见沈繁这幅样子,华昭顿时失笑。
逛到街尾,来到一个馄饨摊前。
华昭语气熟稔:“婆婆,来两碗馄饨。”
“姑娘来了,你好久没来了。”卖混沌的婆婆看了看华昭盘起的发髻,“姑娘成亲了?”
华昭羞涩一笑,点了点,婆婆含笑看向沈繁:“便是这位吧,英武端正,和姑娘相配。”
一句“相配”让沈繁心生欢愉。
华昭吃了一口馄饨,开心地弯了弯眼睛。
“你经常来?”
“嗯,每月的夜市只要有空我就会
来。”华昭抬头看着路边的人,“看着他们安心的摆摊售卖,悠闲逛街,会很开心很满足。”
华昭看向沈繁,认真说道:“要谢谢你。”
“嗯?”
“是你们换来了他们的安乐。”
沈繁看着华昭有些愣神。
4
三月末,春猎。
华昭得意的眉尾还上挑着,利箭就已划破手臂。
沈繁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揽着华昭,华昭脱力地靠在他身上。
低头看了一眼,华昭脸色煞白,紧抿着唇,手臂处的衣料已被鲜血渗透,沈繁夹了夹马腹,催促着马儿跑得再快些。
将人放倒在床上,沈繁下意识放缓了动作,生恐碰到了华昭伤处。
御医匆匆而来,沈繁蹙紧眉头让到一边。
御医查看伤口,因着这番动作,伤口再度渗出血来,明明疼得厉害,偏生一声不吭。
沈繁顿生恼怒,语气不好地问了一
句:“你不疼吗?”
话落后又生了懊悔,沈繁沉下脸,转身大步出了营帐。
迎头撞上赶来的齐照,沈繁心不在焉的应付着,等听到齐照发了火,才收起心神。
离开华昭的营帐时已近落日,亲卫来报,刺杀之人出自杀手组织。
沈繁知道这个组织,向来要钱不要命,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华昭的命了,她一个公主何人下这般杀手?
“继续查,我倒要看看买凶之人究竟是谁?”沈繁冷声道,亲卫一惊,沈繁自封王后,便甚少起杀心。
“是,属下领命。”
沈繁拿了本兵书来看,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受了外伤最怕发热,有侍女守着,还有御医候着,自不缺人关心。
沈繁轻嗤了一声,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书。
5
沈繁放缓脚步,等着左相追上来,今日朝会上,沈繁搅黄了左相势在必得的金甲卫统领一职。
“慎王爷留步。”
沈繁睨了左相一眼,轻嘲:“左相怎换了称呼?”
左相神色一僵:“慎王爷今日拆老夫的台就是为这?”
沈繁:“左相大人,本王也不同你拐弯抹角,你与君上之间如何较量是你们的事,本王不掺和,但华昭是本王王妃,今日搅和了金甲卫统领一职只是提醒。”
左相面色铁青,阴郁地看着沈繁离开的背影。
沈繁踏进酥乡斋,掌柜便迎了上来:“慎王爷,厢房请。”
“府里常买的糕点还要稍等片刻才出锅,劳慎王等等。”沈繁颔首进入厢房。
关上门,掌柜正色道:“主子,杀手组织昨夜被突袭,应该是君上的暗卫。”
沈繁皱眉,掌柜继续道:“从双方的伤亡来看,君上的暗卫比我们预计的更难对付,还是在未动用死士的情况下。”
“此事不用再管。”沈繁本想给杀手组织一个教训,不想齐照抢先出手,暗卫培养不易,眼下的结果于他有利。
回到府中,沈繁直奔主院,华昭因养伤,这些日子都闷在府里,无聊的很。
华昭坐在假山上赏鱼,洒下一把鱼食,鱼儿争先恐后地聚拢,翻腾起的水纹映着透亮的红色鱼身,格外漂亮。
沈繁仰头看着华昭:“我带了酥乡斋的点心,殿下可愿赏光?”
“好呀。”
华昭撑着沈繁的手臂下了假山,侍女送上水净了手。
沈繁问道:“伤口还疼吗?”
华昭摇了摇头:“不疼了。”
“那么深的伤口,便是个大男人也受不住,你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连声疼都不喊。”
华昭垂了垂眸:“疼总要有人听才喊吧?”
沈繁一怔。
“父王母后去了,阿照还小,我能向谁喊疼呢。”华昭声音平静,没有半分自怜自苦。
沈繁想起自己,他也不能喊疼,幼时习武受伤,也只会换来师父更严厉的教导。
沈繁握上华昭的手:“不会了。”华昭错愕地看向他,沈繁顿觉自己冲动了,却没有松开。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6
“你来做什么?”沈繁冷声问道。
“听闻慎王爷与华昭公主夫妻恩爱,令人羡慕。”关修扬眉轻狂道,“刚在府中偶遇华昭公主,的确姿容无双。”
关修眼神锐利地盯着沈繁:“位高权重的王爷,万民的敬仰,尊贵的公主为妻。主子怕你迷失了,从而忘了你的谋划。”
沈繁桌案下的手紧握成拳,压抑着不满,还有被拉回现实的空落。
“回去告诉你主子,我记得自己的出身。”沈繁沉声警告道,“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是京城,君王脚下。”
关修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记得便好。”
近卫送了关修出去,沈繁瘫靠在椅背上,似乎有千斤巨石压在身上。
黄粱美梦,总归是要醒来的。
沈繁踱步出了书房,不知不觉走到主院,华昭命人架了秋千,此刻正坐在秋千上,
被侍女高高推起,悦耳的笑声让他短暂地平静下来。
“怎么在院外站着?”
一道院门相隔,一人在院内,一人在院外。
“不想打扰了你。”
“要一起用晚膳吗?”
沈繁看着华昭,摇了摇头:“不了,等会要出去。”
“那进来喝杯茶?”
“我就是来同你说一声,晚上会回来的晚,你不用等我。”
“何必跑一趟,差个人来说一声就
是。”华昭挥挥手,“那你快去吧。”
沈繁颔首,转身走了两步,听到华昭道:“今日我在府中遇到一人,看面相不是中原人。”
沈繁心中一紧,回身道:“是北地的商人,我当初在北地帮过他,顺道来看看我。”
“这样啊。”
“嗯。”沈繁搓了搓手心,头一次因撒谎而心虚。
华昭收了笑,面无表情地看着沈繁离开的背影。
7
齐照大婚,婚宴后,沈繁和华昭留宿在了宫中。
万籁俱寂,沈繁久久无法入睡,晚间那番谈话他总觉得有深意。
齐照是已经发现了他的筹谋?亦或者只是一个提醒,莫要生了不该生的野心?
沈繁心中泛起不安,偏头看向华昭,睡颜恬静,暗道,从来不是我不知足,而是出生无法选择。
屋外传来微弱声响,是用作紧急联络的暗哨,沈繁一惊,确认华昭熟睡后,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间。
来人禀道:“主子,事出紧急,我们在城内的两个暗桩遭到了夜袭。”
沈繁目光凝重:“人可有撤出来?”
“没有,皆已服毒自尽。”
转瞬,沈繁已有猜测:“不要再传递任何信息。”风华宫外想必已被严密监视,幽幽一叹,“你出不去了。”
细作惊恐地抬头看向沈繁:“主子,这是个局?”
沈繁瞟向来处,细小的烛火漂浮在空中:“有人来了!”
细作眼神晦暗一瞬,复而坚定地看向沈繁:“祝愿主子大业得成,属下告退。”
话落,飞身踏墙而出。
赖于累日练就的听力,沈繁能听清宫墙外兵刃相击,刀剑刺破了皮肉,后者他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的听见了。
“睡不着吗?”
沈繁重重地眨了眨眼,隐去眼中的复杂情绪,转身看向华昭。
昏黄的烛光下,看不清神色,也便于双方隐藏。
“我睡醒见你不在。”
华昭探头看着墙外,困惑道:“墙外怎么这般亮,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繁负手至身后,他辨不清眼前之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华昭道:“青梧,你问问?”
青梧颔首,朗声道:“何人在外?发生了何事?”
“本将是金甲卫统领董风,抓住了一贼人。”
“董统领辛苦。”
“职责所在不辛苦,扰了姑娘休息还请见谅。”
听着耳边寒暄,华昭与沈繁静默对视。
华昭:“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沈繁转开视线,阔步离开,只当你不知情吧。
8
数年蛰伏,几番对峙,齐照彻底亮出了刀剑,一步接一步,毫无喘息之机,将左相一党逼向绝路。
民间流言四起,道君上不仁,逼害开国功臣、两朝元老。
这流言,沈繁做了推手,但他低估了齐照,高估了左相,以为两败俱伤的局面,却是左相节节败退,无还击之力。
君上大婚后,华昭便未进过宫,脸上挂起愁绪,几次看着沈繁欲言又止。
她该是知道了,她的夫君意图谋反,无论胜败,她都是必输的结局。沈繁暗自想到。
“宫里送了几匹缎子来,柔软吸汗,我让人裁了,给你做两身衣裳。”
华昭的声音拉回了沈繁的心神,沈繁侧身看向她。
“看你最近精神不大好,我挑了安神的香料,睡前点上能睡得好些。”
温言浅笑,说着家常,似乎他们不过是寻常夫妻。
“你应该知道我为何睡得不好?”
华昭身形一僵,转而说道:“明年青桃那丫头就二十五了,按规矩是可以说亲的,你军中可有合适的?”
沈繁凝眉不语,华昭气馁:“你要我如何?”
华昭红着眼眶,悲伤地看着沈繁的眼睛:“沈繁,你要我如何?”
“你可知,我数着时间在过日子,我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死局。你和阿照能争个胜负,我却是不能的。”
沈繁想要逃走,他不知该怎么面对华昭的
这双含泪的眼睛。
没有怨,没有恨,没有指责,没有失望,只余悲伤绝望的眼睛。
华昭扑进沈繁怀里,放声大哭。
沈繁垂着手,抬了抬手,最终也没有拥抱她,他没资格安慰她。
9
华昭死在了沈繁的面前,她用自己的命来做局,把他关于死牢。
死牢的腐朽味道熏得沈繁作呕。
安静的牢房里,沈繁一点点回溯与华昭相处的点点滴滴。
沈繁一直在欺骗自己,沉溺于虚假的浓情蜜意里,却忘了她是华昭,扶幼弟上位,在左相的围追堵截下培养了一位君王的公主殿下。
他竟希冀着一位公主的真情,却忘了自己本就不配。
沈繁自嘲大笑,笑自己愚蠢。
牢房内不见日月,沈繁只能从老头轮值的次数,推断时间,死牢看守严密,轮值的牢头都要再三核验,消息递不进来也传不出去,齐照是要将他困死在牢里。
送饭的牢头用勺柄敲了敲牢门,沈繁抬眼看去。
哑着声问道:“牢头,公主何时出殡?”
牢头犹豫片刻,哑声道:“明日巳初。”
沈繁抓了个馒头塞进嘴里,干硬的馒头难以下咽,就着水吃完,靠在墙上闭眼休息,恢复体力精神。
寅正。
沈繁猛然睁开眼睛,眼底清明。
砍杀声与脚步声愈近,大刀与锁链碰撞出
火花,锁链应声而断,砸落在地。
“主子。”
沈繁颔首,接过属下递来的长剑,急步而出。
藏身到安全的地方,沈繁简单洗漱过后叫来属下议事。
属下:“主子,金甲卫正全城搜捕,此处也不安全,必须尽早出城。”
“明日华昭出殡,以她的声名,百姓必会跟随送葬,我们趁机出城。”沈繁道,“幽圻军眼下是什么情况?”
下属:“董风拿着号令,又请了谢老将军坐镇军中。”
谢家满门忠烈,独剩谢老将军,深受三军将士爱重,早已卸甲颐养天年去了,齐照竟请动了他。
“军中有传君上与华昭公主合谋构陷主子,虽被镇压,但私下已流传民间,至于朝中,林廷敬还在为主子争辩。”
沈繁一愣,一时无言。
天色见亮,沈繁看向天边,齐照说得没错,他对不起很多人:“天亮后,你跟着我,其余各自出城前往边城。”
沈繁扮作老者,佝偻着腰,隐藏在人群里,耳边是百姓压抑的凄凄哭声。
金甲卫腰间系着白布,肃穆立于路边。车轮滚过地面,声音沉闷,耳边哭声陡然拔高。
沈繁迟钝地将视线投注到路中央,沉沉棺木,白帆轻扬,纸钱漫天洒下,心脏收缩,令人窒息的痛感,将沈繁的腰压得更低。
混着人流,沈繁跟在仪仗队后踏出了城门。
10
一月后,边城。
一路奔波,沈繁迅速消瘦,面容更显冷硬。
沈繁跪在堂中,供桌上立着一块无名牌位。
半个时辰后,一位老者出现在沈繁身后,躬身三拜后敬上三炷香。
老者正是沈繁的师父周正,也是前朝太师,齐军攻破皇城之时,受前朝君上所托,带着沈繁逃走,保留血脉,谋图复国。
“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周正讥讽道,沈繁羞愧地低下头。
师父严厉地盯着沈繁:“当真是你谋害了那个公主?”
沈繁闭了闭眼:“我没有。”
周正自是信沈繁的话,不由嗤笑,“不愧是齐家人,一脉相承的狠。”
“既如此,谋害公主一罪可反咬回
去。”周正道,“眼下局势虽不利,却并非没有反击的机会。”
沈繁神色凝重:“师父,劫狱,北肠王室可有参与?”
“没有。”
“牢头身上留有北王室独有兵器留下的伤口,从而认定了我通敌的罪名。”沈繁沉声道,“师父,我与北王室的密谋,他们或许早有察觉。”
“你参军后,与北王再无接触,我们传递消息也是用口传。”周正拧紧眉头,失控的感觉再次袭来。
“关修去京城警告过我不要忘了出
身。”沈繁呼吸一重,“与华昭打过照面。”华昭,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正愤怒道:“我提醒过关修无数次,不要轻敌,齐照虽年幼,但齐氏皇族暗藏的势力不小,必须万分谨慎。”
周正长叹一声:“十数年谋划功亏一篑。”
11
沈繁跪了三日,才被周正免了责罚。
大夫捻着胡须把脉,随着时间推移,神色愈发凝重。
左手手臂时常发麻,起初沈繁也只以为是天牢潮湿导致旧伤复发,可日益频繁的发作,沈繁心中已有了猜想。
“你直说便是。”
“主子中了慢性毒。”
周正大惊:“什么毒,可能解?”
“这毒我没见过,我目前还没办法解。”
周正急切问道:“你多久能制出解药?”
大夫避开视线:“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医治。”
沈繁异常平静:“如果没有解药,我还有多久?”
大夫痛惜,哑声道:“用汤药辅以针灸延缓毒素蔓延,最多也只有一年半。”
周正恶声责问:“谁下的毒?”
“华昭。”
周正将茶盏扫落在地,怒吼道:“毒妇。”
沈繁垂眸,心底竟因这句“毒妇”生出不悦。
“她父亲就个满口大义的乱臣贼子,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构陷下毒,手段下作。”
沈繁陈述道:“师父,如今,齐氏是皇室正统,而我才是乱臣贼子。”
“我们有什么立场去责她手段下作?”
“你说什么,你是被那毒妇迷了心智了。”师父厉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沈繁摩挲着手上的印记,已经很淡了,她濒死时全力抓住了他的手,原来是为了下毒。
“我好像并没有真正了解过你。”沈繁低声呢喃道,“究竟是怎样的决心才能赌上自己的性命啊?华昭,仅仅只是因为你是
公主?”
“华昭,我其实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做?”沈繁笑了笑,他始终没有办法对她生恨。
1
窗外的树叶飘落后,又重新发了芽。
半年前,周正在幽圻军中再度挑起流言,沈繁带领幽圻军多年,将士信服他,纵然下了定罪诏书,不服者甚众,加之没有了谢老将军坐镇,军中生了乱,齐照亲至平
了乱。
沈繁并未阻止周正的动作,周正的后半生都在为复国谋算,有太多的不甘难诉。
只是齐照更强大了,险些被追查到了踪迹,沈繁损失严重。
与北本就是利益交换,眼见沈繁这边是不能成事,立马便放弃了,听闻有意与大
启修复关系。
“主子,该喝药了。”大夫递上药碗。
沈繁仰头麻木喝下:“还有多久?”针灸上月已经停了,毒素已经蔓延至全身。
这毒并不折磨人,除了偶尔全身发麻,平日并无任何不适,沈繁有时会想,华昭留情了,没有让他太过痛苦。
“最多还有两月。”大夫的眉间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他还没有放弃,可是,他的病人已经放弃了。
“药停了吧。”
“主子!”大夫惊道,“我一定能找到解药的,主子,再给我点时间,再等等……”
大夫还想再劝,沈繁挥了挥手:“最后的两个月,让我少喝点苦药吧。”
大夫哑然退下。
周正匆匆而来,这一年,他苍老了许多,年岁本就大了,如今前路茫茫,一切成了空,焦虑之下白发爬了满头。
“你为什么要停药?”
“师父,没用了。”沈繁摇了摇头。
周正颓丧地落座:“留下个孩子吧。”
这一年周正劝说过多次,沈繁一如既往地摇了摇头:“何必呢,师父,再去谋划二十年吗?”
“城破时,师父带着我逃亡到边城,一直教导我,养育我长大,徒弟叩谢师父。”沈繁屈膝跪地,庄重一拜。
周正俯身将沈繁拉起。
沈繁道:“你说要复国,要夺回江山,让我习武,让我联合北,让我参军,让我掌控幽圻军,我一直在做,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
“华昭同我说,安宁和平的日子,他们还没过多久。安稳日子是无数将士,不畏生死,用血肉换来的,我也是其中一员,可我却又试图破坏。”
“我一直记得大胜回朝时,百姓夹道相送,他们拿出家里最好吃食塞给我们。”这些记忆,时至今日,依旧让沈繁温暖感动。
“我被关在死牢,幽圻军将士为我联名上书,我过去的下属,还有林廷敬都相信我,为我争辩。”
沈繁苦笑:“其实我真的对不起他们。”
“说到底是我父皇昏聩无道,残暴不仁,让百姓流离失所,才失了民心,是自己种成的果。”沈繁叹息。
周正沉默良久,拍了拍沈繁的肩。
“师父,这一年是我过得最轻松的日子。”沈繁笑了笑。
“剩下的日子,我想去一个地方。”
12
沈繁一路向南,停在了距无山皇陵十里的小
山村,买下了一间闲置的屋子。
沈繁常坐在屋外,看着无山的方向。
这日,沈繁照常坐在屋外,却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我今日下山来买些东西,听村里人说,村里来了位气质不俗的公子,预感是你。”
沈繁还有些愣神:“安承?”
沈繁随安承上了山,安承离宫后,在无山对面的山上搭了个木屋,日日守着皇陵。
“我想去见她,临到了,却又犹豫
了。”沈繁站在高台上,眺望着无山皇陵。
“安承,你了解她,她会想见我吗?”安承没有回答,说道:“殿下去过藏文馆,查看了前朝卷宗,她知道你是前朝皇子。”
“她知道。”沈繁艰难道。
安承:“殿下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也是过后问了藏文馆的主事,看了卷宗猜到的。”
“她既知道,为何不昭告天下。”沈繁哑声道,“一个前朝皇子,隐姓埋名参军入朝,如此处心积虑,只要将此昭告天下,毋须她动手,百姓便能踏平慎王府。”
安承摇摇头:“你没想过,案子为什么会留下漏洞?为什么君上迟迟不下旨定罪?”
“你想说什么?”沈繁愤怒地瞪着安承,“她从未想置我于死地?我快死了,她下的毒,还要骗我。”
安承垂下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放置在桌上:“这是解药。”
沈繁难以置信地盯着瓷瓶。
“殿下只想收回兵权。”青梧出现在两人身后,“殿下不知道你身份前,的确要杀你,但知道你身份后她只想要收回兵权。”
青梧:“殿下留了证据,证明是她下的毒。等君上将幽圻军权收回,就会公布证据,她会背上谋害功臣良将的骂名,至于下毒,的确是做两手准备。”
沈繁笑着摇头:“我不信。”
青梧反问:“不然为什么是慢性毒药?”
沈繁突然笑了,许久才停下。
青梧撇开头,一口气堵在心口难出。
“殿下说,你的出身让你没有选择,但你沙场十年,不该抹去。”
结尾
沈繁静立在墓前。
良久,沈繁掀袍席地坐下。
“我到宁愿你不曾替我谋算过。”
一滴清泪滑出眼眶,沈繁掏出瓷瓶捏进手心里,瓶身的温热一如成亲那日握进手心的指尖。
“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隔着那么多东西就好了。那样,我一定会告诉你,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动心了。”
[华昭,直到此刻,我也不敢问你,你对我可动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