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奶奶在我们那里是个出了名的美女,也是个才华横溢的俏佳人。只可惜在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就疯了,以至于成了别人赞不绝口的美女而改写成了“疯婆子”。人生就是这样无常,不会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就撰写了一个人一生的历史。在最美的年华里失去了最本真的自我,那种灵魂深处的梦想成了不分白昼黑夜的“癫狂”。
最初见到姑奶奶的时候是我读初中的时候(姑奶奶是我老公的姑奶奶),别人都说她是疯子,可我不太相信。我每次上学和放学路过周官桥那座桥时,都会看到她穿着一条背带牛仔裤,里面搭配着白衬衣,有时是其它颜色的衣服搭配,扎着两根辫子,在马路上溜达。当时的我觉得这个女子的身材超好,超时尚,超有范。每次我都会回过头去多望几眼。而此时的女同学就会悄悄地告诉我说别盯着她看,她是“癫婆”她会打你的。可我从来都不把她当一个疯女人看待。在我心里一个疯了的人应该是表面脏兮兮的,衣着不整齐头发乱七八糟的样子,而她又年轻又漂亮又穿得比同年人要时尚的衣服。后来听说那些衣服都是她自己改良的,却不经意间成了她的“专属品牌”。我就会在心里感叹一番,多么心灵手巧的女子怎么就疯掉了呢?
人生就是有很多凑巧的事情,当我的疑问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我却成了她的侄孙媳妇。好奇心趋势我向很多人打听她的一切,可别人总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聊几句就不再提及。在太多人的言语了我零零星星听出了一些关于姑奶奶的故事。
姑奶奶年轻的时候是我们那个村子里的高材生,有文化又漂亮。当时七十年代的农村也许有太多的封建意识根深蒂固到每个人的思想里,而错失了很多应该美好的东西。姑奶奶也就是在那样的境遇里失去了当老师的机会。姑奶奶本来就是个代课老师,后来村里有个指标可以让姑奶奶转正,她挺高兴的,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确定了。可没想到村里的干部却把那个指标给了我们村里的一位男同志,给出的理由是,姑奶奶是个女孩子,不管你的能力有多强,哪怕你超出了那个男同志的能力,这个转正的机会也滑落到了别人手里,仅仅因为姑奶奶是个女孩子所以就不能转正,应该把这个好机会给男同志,因为男同志要养家糊口,多么可笑的借口。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能够成为一个铁饭碗是有那么点学问的人的最大渴望,跳出了农门预示着前途一片光明。姑奶奶也许也是那样想的,可这一切都莫名其妙的改变了,失去了那份工作对她的打击挺大的,原本的希望和梦想就这样化成了泡影,什么都没有了,一直挺骄傲挺自信的人失去了一种灵魂的东西相伴也变得毫无意义了,这一改变却改变了姑奶奶的人生。
而在这个时候,和姑奶奶相处多年的对象从部队里退伍回来了,当姑奶奶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时很高兴,用欣喜若狂这几个字来形容那时的姑奶奶不为过。因为姑奶奶一直在等他退伍回来就可以结婚成家了。多年的依窗眺望,多年的那份相思在风雨中承受了太多的煎熬。至少在失去了事业的心灰意冷中去寻找那份得意的爱情,也算给自己的人生找到了另一个出口,毕竟两个年轻人都是相爱的。
顾盼眸眸的心情是每个青春年华时的一段心跳。用一首“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的诗来形容当时的姑奶奶我想是合适的吧。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等到了梦醒时刻,姑奶奶恨不得马上就想去见上他一面了,也许“矜持”这个特殊的身份让她放下了内心的躁动,在家等待吧,等着他来家里来提亲吧。
一个午后的阳光慵懒的散在姑奶奶如瀑布似的秀发上,随着黑发的波动阳光也跟着折射出丝丝金色的光。也在这个懒散的午后姑奶奶收到了一封信,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男孩子来的信,姑奶奶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红彤彤的结婚请柬,内心不由一惊,心和手好像都不听大脑使唤似的在颤抖,她抽出请柬打开一看,里面写着一个刻在灵魂深处看到都会心跳的那个男子的名字和别的女孩子的名字。此时此刻的姑奶奶内心是崩溃的,发抖的双手连握着那薄薄的请柬的力气都没有了,红得刺眼的请柬就这样从姑奶奶的手里滑落在地,包括姑奶奶的爱情。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是多么的闪亮、冰冷、悲催。最心爱的人要结婚了,可新娘不是自己,新郎还残忍的寄来了一张和别人结婚的请柬,来结束一段属于姑奶奶的爱情。这原本应该是琼瑶阿姨笔下的悲惨爱情故事,却那样生动形象的在姑奶奶身上上演了。
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就这样深深的烙印在姑奶奶的心里。原本以为失去了工作可以拥有完美的爱情,可命运偏偏开了一个非常大的玩笑,让姑奶奶的爱情、事业双重失意。这种打击让一个弱小的女子怎能承担。就算哭着去质问老天爷的不公平又能怎样呢?现实只能成了永恒的回忆。
姑奶奶收拾起自己的眼泪,不听家人的劝阻,一意孤行的要去参加婚礼。至于在婚礼上发生了什么到今天为止都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因为姑奶奶从参加完婚礼回来后就疯了。生活把一个灵性的姑娘硬生生的逼迫到了绝境,那根原本脆弱的神经没有禁得起岁月的考验,眼泪只是伤心欲绝的一粒冰霜,在时间的漩涡里无法忍受那种痛疼,崩溃的神经禁不起风雨的挫败,像弹簧一样在大脑里跳出悲伤的一切,无法承受现实,宁愿逃避,姑奶奶就这样发疯了。
姑奶奶疯得最厉害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到处跑,两三个男人都拉不住。跑得最远的一次是到了祁阳,是爷爷和堂爷爷们把她接回来的。跑得次数多了,爷爷和他的兄弟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找她管她,只好专门派人监管她了。这样有人看着她了至少不会跑得那么远,就算跑了也有人跟着她起码知道她的下落。她这一疯就是一辈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姑奶奶的疯病并没有那么明显了,只是一个人没有了言语,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的做着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比方说她可以拿着筷子织毛衣却比别人还织得好;她还可以在大冬天里去池塘里洗澡,超时尚的冬泳。她甚至会去拿别人晒在外面的漂亮衣服说是自己的,每天换着花样装扮自己,但从来都不会拿我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认识我,但每次在路上相遇的时候,她都会望着我很久,我会很礼貌的对着她笑,然后叫她一声“姑奶奶”,她就会咧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望着我,有时还会回过头来望我几眼正好对上了和我回头望她几眼的眼神,然后各自一笑各自走了。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她是一个很正常的人。只是已经几十年“疯婆子”的称呼像个帽子一样戴在了她的头上怎么也摘不下来了。村里的人不管大人小孩都直呼她“颠婆”,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去尊重她,只有我一直把她当成长辈那样尊敬的称呼她,其实她的内心应该还是很明了的吧,因为她看我的眼神就是不一样,我这样认为,因为我也从来都没把她当一个疯了的人。
如今的姑奶奶快七十多岁了,可依然很年轻身材依然很好,腰板也挺得笔直的。只是现在把原来的两根辫子改成了一根辫子挂在脑后。而我不管隔多少年回去一次,在路上相遇了,我都会礼貌性的对她笑,叫她一声“姑奶奶”,她就会露出难得的笑容,然后我们彼此都会回过头对望几眼相视一笑。
姑奶奶就这样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