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昔
静谧的午夜,总能听到远远的火车鸣笛声响彻于耳。居住的地方离火车站近,附近不远处就是长长的铁轨。因为客车的便捷,火车站可以购票,但是早已取缔了之用途。过往的火车拉响汽笛,从这个已不复繁华的小站呼啸而过,它只存在于一个过去的时代,封存在上辈人的记忆里。
一开始不堪午夜这刺耳的鸣笛声骚扰,它响起来经久不息,我是烦透了的。它让我想起那些年的旅途疲惫,颠沛流离。常常的在睡梦中被惊醒,耳边是那再也熟悉不过的鸣笛声,没完没了的惊扰着这静谧的午夜。直到有一天我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就像日出或者日落,夏天离去秋天走近,我能在火车激昂的鸣笛之下安然的入睡。
夜色清朗,晚风微凉,困意不断袭来,我的上下眼皮正在纠缠不休。一声响亮的突如其来的火车鸣笛声把我从浅睡中惊醒,一声接着一声,刺穿漆黑的夜空,撕裂的声音欲唤醒沉睡中的城市。我在黑暗中仿佛看到一列载满乘客的火车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中穿行而过,或者在一个孤寂的小站稍作停留。漫天的繁星是那城市中的万家灯火,那一束束从窗户里透出温暖祥和的光芒,无一不牵动着那些游子的心。旅途漫漫,把这满腔的心事都诉说与月光,倾诉于沿途陌生城市的灯火阑珊。我仿佛看见,那个万澜俱静,只有火车隆隆于铁轨间的深夜,那个依靠在车厢过道椅子上的孤寂身影,连同那些在旅途中的时光,都在眼前电影般开始慢慢回放。
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那绿皮火车。它承载了很多人的记忆,在回忆的长河中无限穿行。第一次坐火车,是去北京打工,从此踏上在异乡的艰难之旅。从初次坐火车的新奇到最后的厌倦。然而当是一个人的时候,静静的独坐一偶,看窗外景色千瞬万变,白天与黑夜弹指更迭,从一个陌生的城市到达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窗外的万家灯火与暮色里的繁星连成一片,火车承载着多人的梦想途经繁华的都市,穿过僻静遥远的乡村,直达人们的目的地。无限延伸的铁轨,在荒郊野外或在城市的身体里穿行而过,它诉说着无数个心酸或温暖的故事。它本身就是一个岁月绵延,道不尽其中味的古老传说。
后来,定居在了异乡,和家乡千里相隔。同样的一片蓝天,我执着的认为和家乡的是有着千里之别。因为我独爱那里的一片蓝天,她在我的心里永远的独一无二。每逢春节,我和先生便踏上回家的旅程。漫漫旅途,也是一场心灵之旅。后来儿子的出生,给这回家的旅途增添了很多的负重。在儿子小的时候,回家更多的是坐飞机。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在咸阳机场下了飞机,那晚大雪纷飞,预订的酒店临时有了变化,我们就在雨雪纷飞中抱着年幼的儿子,拖着沉重的行李走了很远的路,幸运的住进了一个酒店的最后一个房间。那晚,一人一碗泡面解决了事。大年三十,满机场附近都打不着出租车,也找不到营业的饭馆。好在西安不比东北的严寒气候,同样的大雪纷飞,温度却是大相径庭。同样的一幕也曾在哈尔滨的街道上演。临近春节,一样的打不着出租车,在宽阔的街道和拥挤的人群不断的擦肩而过,迎着刺骨而来的寒风,抱着孩子和拖着行李箱的双手早已经冻的僵硬,这可是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城市啊!那种疲乏麻木的感觉至今想来都不寒而栗。
那些年,除却旅途中的劳顿,便是分别时的伤心落泪。前者是身体受累,后者是心之伤痛。
记得一年的五月,阴雨绵绵,心情如天气一样的灰暗。出租车在离家不远处等候,我们和送行的家人在雨中告别,此去便是离别一二年。和父母作别后,我顾不得其他,迈着快速的步伐走在前面一头扎进出租车里关紧门窗。透过车窗玻璃,我看着先生和家人一一告别,此时泪水早已汹涌而下,不想让他们看见我这副模样。姐姐过来试图打开车门,车子起步缓缓而行,我透过后窗玻璃看着他们离我越来越远,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流淌,我已悲伤不能自已。
有一年春节探完亲,我独自带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准备乘坐飞机回哈尔滨,父母百般不放心,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他们执意的要送我去机场。路途遥远,我惦记他们返回的路程。在机场父母一直陪着我等到登机时间,过了安检,我抱着儿子在缓缓上升的电梯上频频回头对父母挥手再见,远远的看见他们老泪纵横,已经泣不成声。此时,已接近黄昏,搭乘最后一班车,回到父母居住的城市,距离到家还有很远的一段山路要走,虽然我一再的叮嘱要他们坐车回去。让我感激的是在临近山下时,有个孰知但数年未见的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开车经过,便一直把我的父母送到了村里,然后才去忙他的事情了。这件事情自父母提起,便在我的心中念念不忘,任何时候想起,都心存感激。 那次之后,父母跟姐姐说起我抱着孩子背起行李走上电梯的那个有力决然的背影,想起我将要面临的一切不可知,他们心中的难过无以言表。
因为那时年轻,总是把父母累积的那些人生经验抛之在脑后,那些良苦用心以懵懂青春的任性辜负!谁都曾经年轻过,后来人生中的冷暖自知,我们用成长来为青春买单。
每天送孩子上学都会途经一座桥,桥下是一条弧度优美的纤长轨道,儿子总会趴在桥头盼着有列火车恰巧经过。多是一些漆黑的载煤货车从铁轨上呼啸而过。偶尔的,会有一列绿皮火车从远处缓缓驶来,穿过桥下的一小片绿色的丛林,它们交相辉映,成为孩子眼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火车窗口上的蓝色窗帘随风飘出窗外,小桌子上的饮料食品清晰可见,坐在火车里的旅客观望着桥上的人来人往,他们路过这座陌生的城市,如我曾经路过他们熟悉的城乡避壤。我在桥上静默观望,也曾坐在车厢里看那些陌生城市的车水马龙,那些奔波在路上的陌生人。而我,于他们,也是一个陌生人。
从遥远的北方回到心心念念的故乡,其中要倒两次火车,长此以往,心中不免生出厌恶之情。在旅途中,和车厢里的陌生人渐渐熟识,先生和他们一起聊天、打牌,甚至一起吃饭喝酒。我坐车甚少说话及吃东西,先生和儿子倒是不亦乐乎,吃睡香甜。有时候买不到下铺的位置,常常的会碰到一些好心人,会把下铺的床位让给我和儿子,也会遇到很有职业道德的列车员。
记得有一次没有买到卧铺票,第一晚车厢里人少,便在座位上将就了一夜,而我就坐在地上挡着儿子,防止他从座位上掉下来!隔壁有个孩子一晚上从座位上掉下来两次,他的父母皆睡的深沉,浑然不知。那孩子也不闹,从地上爬起来躺到座椅上继续睡。旁边的旅客看见了纷纷说:这家长心真大!你看那个当妈妈的,在地上坐了一夜,就怕孩子掉下来……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临近中午的时候,补到了一张卧铺票。先生把我们送到卧铺车厢,过道座椅上都是人,一路上过关斩将,穿过八节车厢终于到达。安顿好之后,我去找列车员,尽量让他再给我们补一张卧铺票。列车员看我带个孩子,二话不说同意了。几个小时后,列车员喊我去补票,补完票后看见儿子睡着了,先生的手机打不通,相隔八节车厢,我怎么才能告知先生已补到卧铺票?权衡再三,我把儿子托付给列车员和我们同屋的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大爷,便心急火燎的往先生的车厢奔去。每一个车厢里的过道上都是横七竖八坐着或躺着的人,行李也是满地阻拦,八节车厢我女汉子般的快速穿梭而过,在别的旅客羡慕的眼光下我和先生托举着行李快速的奔向卧铺车厢。这时候儿子还没醒,我跟老大爷列车员一一道谢。坐火车真的是很耗体力,曾经发誓永远都不再坐火车了。
儿子有时会问:“妈妈,我坐过火车和飞机吗?”有时候再想,如果我们和孩子一样偶尔的忘事,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经常的笑容灿烂?
人生无常。告别那座生活了近十年的小城,依然是春节将至,最后一次坐上那列火车。时逢腊月,东北酷寒若冰,深夜,人们旅途劳顿都已进入了梦乡,我坐在靠近窗户的小椅子上。窗外是一闪而过肥沃的黑土地,厚厚的积雪覆盖在上面,月光情冷的洒在皑皑的白雪之上,泛出清瑟的光芒。白桦树林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肃穆神圣,它们在我的眼前成片的飞速掠过......再见了!白桦林。再见了!北方的大雪。再见――此生都不再留恋的地方。
夜,很深了。车厢里漆黑一片。我独自坐在黑暗中,对于一切不可知的未来,心中一片苍凉。一股股寒风不断的从车厢未关严实的门缝里吹扫进来!只归属于东北的严寒,冻僵了我的全身,冷却不了我悠远感伤的灵魂。火车慢慢的驶出了东北三省,过了山海关,随着温度的上升,故乡的那些亲切熟悉的标语广告在沿途中不断的步入眼帘。有种深情,看到有关故乡的那些熟悉的字眼,便已心心念念,回忆如殇。
与火车情缘已深,那蜿蜒在城市尽头的铁轨在我看来是一个静默的故事,来往的火车是跳动在故事里的音符。而我,曾经是这故事里的一个小小篇章。在每一个午夜,当汽笛声响起,那些记忆中的小小篇章就会串连成一个个久远的故事,萦绕在我的内心深处,无以安放。
2016.9.25晚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