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很大的雨,这几天都是时雨时晴的,雨下的特别有杭州的味道。其实每一滴雨都不大,可数量多了,密密麻麻的,加上凑热闹的北风,鼻涕都给吹出来了。
风雨交加的夜,总是能摊上加班。不幸可供蹭车的同事早已逃之夭夭,我也只能穿着雨披,骑着电动车回来了。十分钟的路程,走的很艰辛。身上还好,主要是苦了迎风前行毫无遮挡的脸。刘海全湿了,眼镜上布满了雨滴,加上嘴里呼出的热气,眼前模糊一片。最可恨的是平时觉得“一马平川”的老脸,这时候显现出它的立体感了。眼窝明明没有那么凹陷,可雨水像是找到了下水道,全都涌到眼里去了。一直眼睛灌满了,只能闭上,防止雨水再溜进去。本来眼镜上就是水加蒸汽了,这下可好,变成独眼龙,完全成了盲驾。一路上停下来四五回,用手揉揉眼,排排水,擦擦眼镜,继续再走,没出什么事故真是万幸。
那前天的云姨呢?也是这样的雨,也是这样的风,她从市区骑了四十多分钟的电动车,只为来还一千块钱。
云姨在市区做月嫂,一家人全来了,丈夫做装卸工,儿子在超市打工。老妈说我小时候经常被云姨照看,她还给我洗过尿布,当然我对这些都没有印象。老妈和云姨在三十年前是同事加好朋友,“就是闺蜜。”我给老妈总结的。
晚上六点雨下的紧,老妈说云姨今天不准来了,准备做饭吧。汤还没烧好,云姨就来电话了,说快到了,问我们小区的具体位置。老妈看了一眼合租房里不怎么齐全的碗筷和室友不那么和善的脸色,悄声问我,“出去吃吧?”
我们在楼下的家常菜饭馆吃了饭。和云姨碰面的时候看不清她的脸,红色的雨披下,声音有点沙哑。云姨脱了雨披进了饭馆,我疑心她应该比我妈大。头发太久没染过,前面一些新长出来的头发从发根开始变白。眉毛用眉笔勾出了型,可是原来参差不齐的毛发并没有刮掉。
菜没点好,竟然有两道汤,可云姨还是吃的很欢,不停地喝,还一直劝我们别停下来,多喝点,多喝点,千万别浪费了。我懂得,她们在外面挣得每一份钱都不容易,用老妈的话说,是一滴汗水掰成八瓣才赚回来的。每出来吃一顿饭,总要算好几天的账,怎么算都是家里吃合算——这是每次的结论,也是她们多年总结出来的真理。我好奇她的胃口竟然有这么大,喝了至少十碗汤,边喝还边感叹,当年抱在怀里的娃娃都已经长大,开始请她吃饭了。老妈也说五十几的人了,孩子当然大了。云姨叫我妈姐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云姨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还钱。可是东家(我也不知道聘月嫂的家庭应该怎么称呼)用微信支付的工资还没到账。她把转账记录给我看,微信上显示,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到云姨的卡上。云姨急着还钱,以为一打到微信里就能用了。我和老妈宽慰她不用着急。她有点不好意思,钱没还成,还百蹭了一顿饭。这时云姨的电话响了,是她儿子,这是第二个儿子,另一个儿子被判给了前夫。儿子要买新裤子,问她要钱。可是钱还没到账呢。“那你自己看着办吧。”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云姨也没争辩什么,挂了电话继续吃饭。老妈看不下去,唠叨了两句,“你这么惯着孩子要到什么时候呢?”云姨叹了口气,“赶紧吃吧,这么多菜呢。”
后来我才知道,借给云姨的那一千块钱是给她儿子还手机贷款的。儿子买了新手机,用了分期还款。老妈一直念叨,“你云姨命很苦的。”第一任丈夫当过兵,云姨怀孕的时候还在部队的丈夫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可生出来的儿子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他还是怀疑。那种怀疑伴随着儿子越长越大,就演变成揍人,老妈说,当年还在坐月子的云姨曾经被丈夫从床上直接扔到地上。现在的丈夫不揍人,但是不干活,全家都指望云姨做月嫂赚钱,最近好了点,去干装卸工了。
菜被我们消灭地一干二净,云姨可能不好意思打包,索性吃个干净,又或者她在东家干了一天的活,太累也太饿了。
雨还在下,她拉了拉老妈的手,“姐,回老家了记得找我玩儿,我们家房子现在可大了。”那是在镇上的一座沿街三层楼房,借了近二十万的外债,全是云姨做月嫂赚钱在还。到现在还有三万没还上。现在她又在发愁,万一儿子找个媳妇儿,要在城里买楼,该怎么办?毕竟儿子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
云姨骑了电动车走了,将近四十分钟的路程,不知道她要停下来多少次,把眼里的雨水擦干,继续赶路。希望风雨小些,让她走地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