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你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但你一定读过他写的诗。
1
初识罗隐,是在本科的中国文学史课堂上。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可爱的定广教授在海(妖)风肆虐的奉贤校区第三教学楼里,给我们讲起了“云英未嫁”的典故,而故事的主人公,就是罗隐。
赠妓云英
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唐末,钟陵县中有一貌美歌姬云英,她的特长与赵飞燕一样,善掌上舞。年轻的罗隐进京赶考路过钟陵县时曾与云英有一面之缘。
转眼十二年过去,罗隐在京城除了达成了“十年不第”成就外别无收获,这年他又路过钟陵,与云英不期而遇,云英惊讶于罗隐仍是布衣,罗隐也感叹云英如此“高龄”还未脱妓籍,未觅得如意郎君,一时感慨万千,写诗自嘲,并送给云英。
我猜云英拿到这个“礼物”的时候表情一定很微妙,毕竟别家诗人写诗赠给漂亮歌姬,写的都是类似“春风十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之类的漂亮话,而罗隐却堪称一股清流,说人家“可能不如人”。
本来这俩人怎么看怎么像是拿了偶像剧的剧本,但奈何罗隐为人太耿直,自嘲还不忘拉上云英垫背,所以这俩人的关系就止于白居易与琵琶女的程度,只能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们两次相逢,没擦出爱情的花火,只擦出“云英未嫁”这个经常被后人用错的成语——是的,云英未嫁指大龄未嫁女青年,并不指小妹儿年纪轻。
2
托尔斯泰老人家曾曰,幸福的人都相似,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但这话放到古代士子身上却不是那么贴切,他们的不幸都很相似,那就是考不中进士。而罗隐就是其中最不幸的一类人,一辈子都考不上进士那种。
在旧闻逸史里,罗隐文名极盛却考不中进士是因为他为人狂介,控制不住自己的嘲讽技能,得罪了很多人。毕竟他生起气来自己连天子都嘲讽,就别说其他王公大臣了。
传说他给一名罗姓的节度使写自荐信,一介布衣的罗隐却称对方为“侄”,这伦理梗都玩得这么好的罗隐,自然无愧于“罗傲天”的诨号。
罗隐生在一个辉煌王朝的末世,对于当朝的混乱无度,有人选择随波逐流,有人选择沉默避世,可罗隐用“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来讽刺黄河永不会清澈,盛世也无再现之日,他选择了“讽刺”这项不归路。
他的诗总是这样,看起来阴阳怪气,又直刺向人心,也最让当权者不舒服,所以在乱世中可选择的所有生存模式中,他选择了困难模式,混的最惨。
3
如果罗隐生在当代,他的人设应该很容易变成当红的微博段子手,毕竟性格有辨识度且金句频出。其实很多人都未必知道罗隐这个人,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把他的诗句挂在嘴边过。
他写蜜蜂有“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之句,是的,“为谁辛苦为谁甜”出处并非王菲的歌词,“良辰美景奈何天”的下一句是“赏心乐事谁家院”,“为谁辛苦为谁甜”的前一句是“采的百花成蜜后”。
他写牡丹有“任是无情也动人”之句,后来被秦观化用进自己的词里(秦观在化用前人诗句作词这样的事情上可以说是一把好手了),又被曹公沿用形容宝钗。
还有一句掷地有声的“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再加上今天这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罗隐的运势怎么看怎么丧,生前终身未仕,路途坎坷也就算了,身后也没落得多大名气,毕竟我们虽然都记住了他的诗句,却不认得作者本人。
可罗隐却不在乎这些,就像他在诗中自遣的,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也许你会问,如果今朝之酒饮尽,“明日”到来之后又当如何?
千百年后,黄庭坚给出了他的答案,“我自只如常日醉,满川风月替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