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池塘边的大槐树下,村民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手里摇着蒲扇,赶着蚊子,聊着家长里短的闲话。
“唉,你说,老张家那媳妇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是啊,多好的媳妇啊!地里、家里,都是一把好手。除了没有给老张家生个孙子,还真是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生儿生女这事儿怎么能怪女人,老封建思想!”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咱们乡下人,哪个不希望能生个男孩!”
“所以,你们觉得老张头会认下那个外地女人带来的孩子?”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老张头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在了,媳妇又只生了三个女孩,不认下这个孩子,老张家就绝户了。”
“作孽,作孽,建国这小子,就没让人省心过。小时候调皮捣蛋,没少闯祸。娶了娟子后,好不容易安生了几年。
这几年,又年年往外跑。说是打工,竟然在外面找了个妖里妖气的小三儿。
家里三个孩子,他也没管过几天。这下好了,他倒是一死百了的,剩下这个烂摊子,可怎么办哟!”
2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迎面五间正房,东西各有三间偏房。所有门上都贴着白纸。
一个女人从屋里出来,三十多岁,黑衣,短发,步履沉重。
她来到中间的堂屋门前,敲敲门,一个老太太打开了门。
“娟子来了,孩子们睡着了?”
“嗯。”
向娟进门后,径直在沙发上坐下。
沙发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时髦,波浪长发随意披着,鲜艳的红唇好似怪兽的血盆大口。
“娟子姐。”
“......"
"娟子姐,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是,我也是被张建国给骗了!”
“哼!”
“姐,我知道无论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事到如今,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我只想让孩子认祖归宗。爸妈已经同意留下他......”
“妈,这是真的?”
“娟子啊,是我们张家对不起你。可是,我们张家三代单传,这唯一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面啊。”
“哈哈哈哈,张家唯一的血脉?我向娟才是张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海燕,秋雁,明艳都是张家的血脉。怎么这个来历不明的,倒成了唯一的张家血脉?”
“张建国以前跟您说过这个孩子的存在?还是说过这个女人的存在?您怎么就认定这孩子跟张家有关系?”
“还是您早就跟张建国商量好了,要把我们娘儿四个赶出张家,接这个女人和孩子回来!”
“我向娟今天把话撂到这儿,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连珠炮似的说完,向娟也不等婆婆答话,起身离开房间。
身后传来婆婆急急解释的声音“娟子,这里也是你的家,我没有要赶你和孩子走的意思,可......
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不管你同不同意,孩子,我们都会留下。”
向娟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婆婆。
她的脸因情绪激动憋得通红,双目充血,身体颤抖。
看似步伐飞快,实则每走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美人鱼,将自己割的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她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里,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面对这些屈辱与无力。
她恨张建国,更恨自己。
恨他无情无义,另寻新欢,抛妻弃女。
恨自己无能,不能带三个女儿离开这个所谓的家。
3
转眼,已是初秋时节。
知了的叫声稀疏起来,风儿有了凉意。
老槐树下乘凉的人少了许多。
“老张家最近可热闹了,三个孩子天天闹着找妈妈,可把老张两口子累个够呛。”
“娟子也真能狠下心,把两个大的留在家里,只带了小的就走了。”
“也是老张家欺人太甚,非要留下那个来路不明的孙子,娟子不走,难道要帮别人养儿子?”
“老张怎么知道那孩子是不是他们家的种啊?”
“听说,那孩子跟建国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准错不了。”
“那么点儿大的孩子,真能看出长得像建国?没准是老张家两口子盼孙子盼得鬼迷心窍呢。”
“那个外地女人把孩子扔下,就那么走了?”
“那还能咋地,难道她还想分点赔偿款?”
“娟子都不跟老两口争这个钱了,她哪有脸争呢?”
“娟子真是个好人呢,愣是一分钱没要,还带走了老三,自己养。”
“可惜啊,人好命不好啊。”
“唉,要不是闹这一出,娟子跟老张家两口子关系一直挺好的,即使将来要改嫁,也不至于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是啊,老两口儿也是可怜呢。儿子没了,还要养三个孩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4
夜已深,星月西沉。
向娟辗转难眠。
两年前,因公婆不肯顾及她的感受,执意要留下那个孩子。经过几天几夜的对峙与煎熬,她屈服了。
她委屈,生气,愤恨。
可是,十年来,同处一个屋檐下,虽无血缘,亦为至亲。
她不忍心看着两位老人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便带着三岁的小女儿离开了槐树岭,来到城里,在工厂里找了份工作。
白天,她拼命干活,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晚上闲下来后,她却成宿成宿的失眠。前半生的经历,如同放电影一样,在眼前循环往复,不停地回放。
她是独生女儿,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虽然在乡下长大,小时候却没吃过苦,没受过累。
张建国是她的高中同学,两人都没有考上大学。因都是独生子女,父母不舍得孩子出远门,恰好进了县城同一个工厂。
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便有热心的同事撮合他们,两人也互有好感,便正式交往起来。
之后,结婚生女,一切顺风顺水。
她成了家庭主妇,在家里一呆便是十年。直到,张建国出车祸.......
两年来,她没睡过一个好觉,身体和精神都在一天天衰弱下去。她怕哪天自己睡着之后,便再也起不来了。
她不能倒下,年迈的父母为她操碎了心,三个女儿还没长大,他们都需要她,不能没有她。再苦再累再难,她都要坚持走下去。
她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时,医生问她家属在不在,她的心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医生说检查结果不太好,需要住院,做进一步检查确认,让她回家准备准备,在家属的陪同下,回来住院。
家属?她的家属只有三个未成年的女儿和年迈的父母。她该怎么办?
5
“唉,听说没,老张家又出事了。”
“快说说,又怎么了?”
“听说,娟子得了癌症,在医院呆着呢,老张婆子带着两个孙女去医院了。不知能不能治好呢。”
“天呢,这么年轻就得了这种病,这可是绝症啊,太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都是建国造的孽呀,娟子上回来看孩子时,都瘦得不成形了!”
“这个病就算能治好,也要花一大笔钱啊。”
“可不是嘛,我听说老张婆把家里的存折都带上了,看来是准备给媳妇看病用啊。”
“还算她有良心,这钱本来就有娟子的一份儿。”
“这病啊,花了钱,也不一定能治好,就怕钱花了,人也没了,人财两空啊。”
“呸,你这乌鸦嘴,净咒人家!”
“不是我咒她,这种病有几个治好的啊。”
6
三个月后。
一辆面包车停在村口,两个白发老人扶着向娟走下车来,三个女孩提着行礼在后面跟着。
“哟,娟子出院了。”一个正准备下地干活的村民看到她们,放下锄头,跟向娟打招呼。
向娟也停下脚步,“是啊,李叔。”
快到家门口时,老张婆接了出来,“辛苦亲家了,快进家!”
向娟父母把她送回卧室休息。
几年没住人的卧室里,床铺铺的整整齐齐,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束五彩缤纷的野花。
“难为亲家母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老张婆的老脸笑成了一朵喇叭花,儿媳妇主动提出来回家住,再苦再累,她也高兴。这家,少了娟子,还真不像个家。
老人和孩子出去了,留下向娟一个人歪在床上休息。她望着屋内熟悉的摆设,思绪纷飞。
被确诊为胃癌时,她觉得天再一次塌下来。
万幸的是,医生说幸亏发现得早,可以进行手术治疗,并且治愈的机率很大。
年迈的老父亲闻言,二话不说,连夜赶回家,去筹措手术费。
第二天一大早,出现在病房门口的却是婆婆和两个女儿。
婆婆见她瘦得皮包骨头,顿时老泪纵横,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说“娟子,我苦命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傻,住院这么大的事,也不给我说一声。要不是听到乡亲们说,你爸在到处借钱,说要给你做手术,我们还啥都不知道呢。”
两个孩子也扑到妈妈怀里,放声大哭。
自从得知自己的病情后,一直没有落泪的娟子,此时再也忍不住,四个人抱成一团,将病房哭得的荡气回肠。
那一刻,她原谅了公婆,也原谅了张建国,心中的委屈和愤恨,荡然无存。
经历了手术,化疗,闯过重重关卡,她终于从死神手里夺回了一条命。
冲破生死大关后,她的灵魂也得到了洗涤。爱恨情仇,早已是过眼云烟。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她说准备出院后,直接回槐树岭村的家时,婆婆那受宠若惊的眼神。
刚才在院子里,她看到了那个男孩,已经能到处跑了,她对这个孩子没有了以往的厌恶感,只觉得他也是个无辜的可怜孩子。
7
一年后。
“向娟,恭喜你,没有查出癌细胞,你已完全康复!”
“谢谢您,李医生。”向娟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终于能够活下去,陪伴孩子们长大,为老人们养老送终......
“还有件事,你托我帮你找朋友做的亲子鉴定,结果也出来了,这是鉴定报告。”李医生把一份报告交给向娟。
向娟打开报告,鉴定结果写着: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太感谢您了,李医生。还希望您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怕老人受不了这个打击。”
“没问题,这是我们最起码的职业道德。我相信,你这样做,自然有你的考虑。”
“谢谢您的信任。其实,我想做这个鉴定,只是为了证实我老公的清白。经历过生死之后,我对这件事,一直感觉有些蹊跷。如今,真相大白,我的目的已达到。”
“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没有什么是不当问的。”
“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好好将他养大成人!”
“其实,我应该感谢他。老位两人因为有了他,才有了生活的勇气和动力。”
走出医院大门时,向娟将手中的报告撕碎,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如同,扔掉这三年多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
然后,昂首挺胸,向前行去。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