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微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河岸边立一女子,素衣素缟,不施粉黛,眉目含愁,由内而外散发出清冽脱俗的气韵。
微风四起,把女子衣袂掀起,女子促了促眉,微微叹了口气。
娘娘,回去吧,虽已入春,寒意未褪,当心染了风寒。
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暗色,眼睛直直地望向遥远的江心。
三年了,每一天都是煎熬,她活着的意义就在于知道他和自已的家人都还安全的活着。
那一年的夏天,她和小姐妹们在溪水边浣纱,嘻嘻哈哈笑做一团,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下来,他循声而来,驻足问路,四目相对,她在他的眸间看到了自已的倩影,那一刻,她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有些情缘天注定,遇到了就再也逃不开。她岁,青春靓丽,单纯善良,有着绝美的容颜。
他胸怀天下,越国已危在旦夕,越王勾践在吴国受尽耻辱,作为臣子岂可苟且偷生,怎能身陷儿女情长的小儿女情怀。为了复国,他不惜牺牲自已的性命。
她只是乡野村夫一弱女子,不懂他说的匡扶正义,她只是想让自已的心上人可以舒展眉头。
于是,以她的聪慧,三年的时光足以精通琴棋书画,足以让她从一个小家碧玉出落成大家闺秀,她要助他完成复国大业。
被送去吴国的那天,想起前路漫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她暗自垂泪,眼睛哭成了桃子。
他强忍悲痛,替她擦去泪水,再次嘱咐她,吴王奸诈,凡事小心,好生保重,待吴国灭亡时定不负你。
就因为这句话,她在吴国忍辱负重,强忍相思之苦,凭着她的聪慧,几次化险为夷。
吴灭了。
他却未能兑现承诺,娶她为妻,一生一世,白首不离。
复国的越王色性不改,对她一见倾心,据为已有,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天下,莫非王土,何况夺你所爱,何足挂齿。
昔日的诺言言犹在耳,如今,在一国疆土,相距咫尺,却不得相守。甚至难得一见。
范大夫回国那日,在后院门口驻足,门前驻立的守卫伸手阻拦,范大夫,此乃皇宫后院,外人多有不便,还望见谅。他冷眉一竖,不怒而威。守卫低下头去,院里琴声瑟瑟,是他亲手为她编奏的西施魂,他循声走近,琴声嘎然而止,她已是满脸泪痕,无语凝噎,他心下不忍,驻足几秒,慢慢走近,压低声音说:等我。
说完匆匆离去。
她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接下来,宫里流言四起,范大夫已向王上谏言,红颜祸水,上书越王沉湖祸国妖女西施,范大夫功高震主,越王虽有不舍,正难以取舍。
西施宫里乱成一团,唯有她淡定自若,终有一死,与其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倒不如了结了痛快。她心如明镜,那句包含千言万语的等我足以让她肝脑涂地。
两月后。
深夜,突然闯入几名蒙脸黑衣人,沉着嗓音要她立刻出走。
她未及细想,拿起身边的早已备好的贴已跟了出去,跑出不远,前面又走来几个影影绰绰的黑衣人,短兵相接,厮打起来,她暗隐入一角,一头雾水,突然眼前一黑,晕倒瞬间感觉好似被人套进了鸱夷子皮。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当她再次醒来时,已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屋内陈设一应俱全,简朴却干净整洁。
越王坐在床前,低沉着声音关切询问:你醒了!好好休息!
起身吩咐丫环准备吃食。
这是哪里?
这里很安全,等你身体恢复,再告知你一切不迟。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
那一天,带她走的黑衣人是王后的人,王后嫉妒已久,早已存了杀害之心,本打算用夷子皮沉入湖底顺便栽赃范大夫,一箭双雕,没想到路上碰到范蠡暗中派去接应的人,双方纠缠打斗起来,混乱之中她被王上派的人劫走,找了替身穿了她的衣服沉了湖。
她晃了晃发胀的头,想要理清楚事情的始末。
她本是一介女子,此番算计早已超出了她的理解,想和心爱的人过普通人的生活却不能够,终是被人惦记杀害
“范蠡自认为聪明,故意奏请红颜祸水沉湖,私底下安排人员偷梁换柱,让你借机逃出去,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那个婆娘一直在驯养自已的人,几次警告她不要插手朝中事,还是暗中做一些龌龊的事……”
勾践越说越愤怒,一巴掌拍在案上,我才是王上,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我的手掌心。恨恨的搼紧了拳头。
“天下人只知道沉了湖,你安心待在这里,吃穿不用愁,我会交待下人打点好这里的一切,切勿有非分之想,范蠡现如今躲在越国边界开了一家夷子皮的商铺,他以为隐姓埋名我就找不到他,哼,笑话!我才是王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你在,范蠡在,你逃走或是寻死,范蠡一大家人都必须要为你陪葬!“
越王临走时,恶狠狠甩下这句话。
她心如死灰。
范蠡走了,连同心底最后一点希望也烟消云散了,她活着,仿佛已成为行走的雕像。
勾践隔几天会来一次,聊聊天,下下棋,倾诉一下国事的琐碎。也会和她讲一讲范蠡的状况,他盐号的生意,隐居一方的范蠡又做起了陶瓷生意,被尊称为陶朱公。范蠡又和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勾践的一双鹰眼从来没有离开过范蠡的一举一动。
也曾想过逃,想过死,但看似平静如水的深宅大院到处是王上的人,任何风吹草动勾践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又怕自已一死了之,身为布衣的心上人如同蚂蚁一样悄然失踪。
这种事,勾践是做的出来的。
她觉得自已活成了一座雕像,没有思想没有行动,甚至连走动都开始犯懒,她觉得自已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可以安心的死。
她其实早已经死了,正像所有人都认为西施娘娘早已被放在夷子皮里沉了湖。
每天早上来到湖边站一站,回去后就反复纳鞋底子,一双双的鞋底子堆了满满一床,这似乎是她消磨时光的唯一方式。皮囊下的灵魂早已枯竭。只惯性似的重复每天的日子。
公元前466年,西施在万千愁结中香消玉殒,结束了她谜一样的一生。
那一天,桃花翻飞,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渐渐模糊的视线里,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下来,远远地走来高大英俊的他,眉目含情,驻足问路。
同年,越王命人为西施立了一尊雕像。昭告天下,西施娘娘是复越灭吴的功臣。
第二年,公元前465年,越王崩。
天下人纷纷猜测,为何越王临终前会突然念起已沉湖多年的西施娘娘,还立起一尊雕塑供世人怀念?
终不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