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牛栏河虽然是一条很小很小的溪流,她的流长甚至只有短短的几十公里,但也是一条奔流黄河、汇聚到海的支流啊!
多少次离她远去,西出阳关戍守边疆;多少次背井离乡,担负使命履职尽责。在那些离开家的日子里,我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梦回她温暖而欢乐的怀抱。
多少回朝代更迭、世事变化,多少回四季更替、风霜雨雪,牛栏河依然日夜不停地默默流淌在寂静的山沟里。史志中鲜有记载,古老的传说也已被民间所淡忘!
于陕北神木市的群山之间,由于她流经栏杆堡镇,过境牛栏川流域,最终流入了黄河,我的祖先就从山西大槐树下领取“川资凭照”,翻山越岭、渡过黄河,择流而上探寻到这里,并且永久地定居下来。所以,山叫牛栏山、川叫牛栏川、河叫牛栏河。
牛栏河啊——故乡的河——我的母亲河!我吸吮了你甘甜的乳汁茁壮成长,心田上却也注入了永恒的基因——伴随着我的脚步,你的外延伸展到了祖国的东南西北。
2
三月的牛栏河,像是一曲狂野的赞歌。两岸裸露出一片苍茫与荒凉,这与她自身所处的陕北气候相关。草木依旧沉睡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新生的力量被孕育的鼓鼓涨涨。
那些古老的岸边柳,已经把发达的根系深深地扎入了大地深处,尽情地吸吮着清粼粼的牛栏河水,获得了充沛的体力,一根根笔直的长椽有的碗口般粗细,有的像小孩子的胳膊似的,都把黝黑的枝干伸向了天空。
等到清明一过,牛栏河的镜像里,梦幻般倒映出深邃的蓝天、洁净的白云,还有那婀娜多姿的细枝嫩叶。
奔跑在湿漉漉的河边少年早已等不及了,伸手折一枝刚刚吐絮的绿枝条,用手指儿捏紧了,左右轻轻搓捻,抽出洁白溜滑的枝骨,把那细长的空皮管用削铅笔刀裁成几段,再刮薄了端口,制成柳笛儿,“呜哇、呜哇”的叫唤声就会在河畔上、柳荫下随风飘荡。
一切都恍然如梦!
河岸上大片大片的园子地,布满了一小堆、又一小堆农家肥,那是坚守在家园里的留守老人赶着牛拉车、驴垛子运送到田地里,为春播做准备哩。这个季节,牛栏河水就派上了用场,拦河大坝里的蓄水通过抽水机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弯弯曲曲的渠道,流进了一畦畦平整的田埂里,土壤被浸润得湿漉漉的,过几天正好耕田种地。
多少年、多少代,一方土地上的庄稼因了这份恩宠,时至今日,依然养活着生活在牛栏川大地上的二万二千多勤劳善良的子民。
3
盛夏的牛栏河,那是我儿时与小伙伴们施展水性的乐园。窑洞人家的小孩子们吃过了晌午饭,成群结队地来到牛栏河大坝边,二话不说就把二股筋背心和大裤衩子全脱掉了,赤条条一丝不挂,人人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温暖而清澈的河水里。看吧,光腚少年个个都是浪里白条,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不多一会儿,又在远处的水面上冒出来一颗颗黑亮亮的小脑袋,紧接着就会随身带起一道道粼粼的波纹。
阳光下,那些明晃晃的小身躯俨然一个个水中的小精灵。
嬉戏够了吧?小伙伴们迅速爬上岸,套背心、蹬短裤,而后又像一阵风似的往牛栏川中心小学跑。等他们都跑进了教室里,喘息未定,老师就敲响了下午上第一节课的铃铛声。
牛栏河,从某种意义说,她就是我的母亲河——给了我少年时期无尽的欢乐与自由!
4
秋天的牛栏河,她把深情的目光投向辛勤耕耘的乡民。看吧,绿格茵茵的萝卜缨、白格生生的卷心菜、圆格嘟嘟的大倭瓜、金格灿灿的老玉米……都在这个季节露出了丰收的笑容!
在过完中秋节返回城里的路上,我对副驾驶座位上的三弟说:“咱妈把牛栏河西岸的那片菜园子打理得真是好。”
三弟却答非所问地感慨:“是啊,妈妈的腰腿没有前几年利索了。这一晃,咱们兄弟仨也都是四十出头、快到中年的人了。”
是啊,父亲和母亲终于把全部心思都倾注到河西岸的那一块不足二亩大的菜园子上去了。
去年五一和十一,两次放假回家,我们兄妹五人一致劝告二老再不要种以前那么多的地了,都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还种那么多山地干啥?身体吃不消呀!都啥时代了,又不是没有吃、没有穿?!
每到秋收时节,那十多亩山坡地上的糜子、谷子和土豆,都长得低头弯腰、果实累累。可收割起来就困难多了,那些沉重的庄稼捆子和满满的土豆袋子,父亲和母亲早就抱不动了,更别说往家里搬运了!二弟和三弟就不得不撂下在城里养家糊口的打工营生,跟老板请了假,跑回老家集中几天时间把一堆又一堆的糜麻五谷用皮卡车拉回村里的场面上,一圈又一圈地搂着方向盘碾压糜谷——打场。
河西岸的那一块菜园子边上种了十几株葡萄树,快十年的树龄了,棵棵都把藤蔓伸展到了高高的柳椽上面。一串串水晶般的紫葡萄悬挂在长长的藤蔓上,确实够诱惑人的,见者个个垂涎欲滴。
菜地的畦埂上还长着几棵喝水纸杯粗细的红枣树,长得高过了三四米,那是二弟和三弟亲手栽种上的,树枝上缀满了一颗颗宝石般晶亮的大红枣。
畦埂上的红葱苗鼓胀着一簇簇青绿色的叶管,只露出上半身来;下半身早就被培土给掩埋住了,人就无法欣赏到它们那白皙的真实面目了。
青辣椒的占地稍大了一些儿,尺把高的苗身上悬挂着八九个颜色不一的小灯笼,有的红丹丹喜气迷人,有的青绿绿光鲜玲珑。
西红柿有点儿东倒西歪的样子,红果和青果稀稀疏疏地挂了几个,梢头上还有几簇小黄花开得正艳。母亲说,已经吃下架了,就懒得再打理它们。
茄子要比西红柿的状况还糟,一小块菜地里只有三四个拳头般大小的黄茄子悬垂在干褐的枯茎上。父亲说,等老朽了,留下来明年当种子用。
黄瓜架被母亲早早地捆绾起来了,几根老黄瓜还匍匐在菜地里,皮色澄黄,三弟提醒我小心别给踩坏了,那也是母亲留下来准备明年当种子用的。
一小块草莓地上,匍匐的茎叶绿中泛黄,只是想吃草莓果得要等到明年的夏季了。
5
冬天的牛栏河,那是一代人记忆中久远的冰雪乐园。
今年春节的一大早,我们兄弟仨上坟祭祀完祖先,驱车行走在新修的水泥路面上。三弟边开车边对我说,过罢年他要在旧居的基础上再建一圈儿砖瓦房,弄成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为了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在逢年过节时回家有个好住处。
车窗外,牛栏河就在新修的水泥路边的西坡下,依旧是一条光亮亮的狭长冰面,只是没有一个小孩子在冰面上玩耍。
行至村口,我叫三弟把车停靠在路边,下了车四处遥望,冬天的陕北高原上,一层层灰褐色的枯草把所有的山梁全给覆盖住了,只有几块收割过庄稼的山地才裸露出零零星星的灰土白,如同人的脸面上徒生出一小块儿癣斑来,十分醒目。
村庄的上空有缕缕炊烟袅袅升起,一股股熟悉的柴火味把我带回了记忆中遥远的童年。
那是一个大年三十的傍晚,年轻的母亲站立在打扫干净的硷畔上呼唤着我的乳名,叫我快快回家吃年夜饭哩!一声声浓重的陕北方言,跃下崖畔飘到了牛栏河的冰面上,钻进了正在玩滑冰车的每一个孩子的耳中——特别是我的耳朵里。
灰白色的余辉下,我从牛栏河的沟底里望向半山腰上的土窑洞,一个蓝黑色的模糊身影正在翘首期盼我的回应哩!
变得宽阔的牛栏河冰面上,一大群孩子正在“呼哧呼哧”地吐着白气,滑冰车玩的正欢哩。我刹住了冰车、站起身来,双手拍打着沾在棉裤上的碎冰屑,而后抱起滑冰车朝着天上小公鸡打鸣似的喊一声:“妈!知道啦!”
山崖上人家的烟洞里冒出来一股股白色的烟柱……
手机的来电铃声打断了我如梦如幻般的回忆。村口的寒风“呼呼”地吹刮着我的脸庞,母亲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地说,她又加了一炉炭火,赶紧回家吃早饭来吧,是油糕、粉汤饭。
春节长假从东家门进去、西家门出来的乡下过节中很快流逝了,这样舒坦日子多么令人留恋啊!
春风已经从不远处款款而来,这位神奇的季节化妆大师又要开始她一年一度的为大地万物来一次改头换面的梳妆打扮了。届时,牛栏河将会再一次冰河化春水,一如既往地滋润着牛栏川流域,浇灌着两岸的田园,滋养着“神木市的后花园”,一个生意盎然的牛栏川将会在祖国的怀抱里以崭新的姿容呈现在世人面前!
(2019.04.07写于陕北榆林)
作者简介:武俊祥,男,汉族,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北大学作家班高级研修班结业,陕西省榆林市公安局榆阳分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