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影
廖蓝无意识地盯着前面的那个背影已经很久了。
藏蓝色的T-恤衫背后并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是一大片汗渍,反而是干爽的,只有那凝成一缕缕的有着小水珠的头发暴露他刚打完了篮球。宽阔的背微微地蜷曲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笔。
廖蓝趴在桌上看着。头顶的老电扇吱吱呀呀地转着,窗外连不知疲倦的知了也偃旗息鼓了,几缕橘色的阳光漏过窗帘,便看得见粉笔灰在空中静静地漂浮。廖蓝便想到了宇宙中永远都是那样慢慢地悄悄地飘着的星尘。真美。静默的宇宙,一直都是如此安静吗?
“廖蓝!”
廖蓝脑海中那片静默的宇宙中似乎有一颗超新星爆炸了。
董老师严厉的目光透过镜片,直直地望向看似正在发呆的廖蓝,“你给同学们复习一下谢灵运。”
廖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扬了扬眉,不疾不徐道:“谢灵运,东晋著名山水诗人,亦是山水诗派的开山鼻祖,打破了东晋玄言诗占统治地位的局面。其诗清新自然恬静,但还是过于雕琢了些。我个人呢非常喜欢他说过的一句话,‘魏晋以来,天下的文学之才共有一石,其中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其他的人共分一斗’。虽然说得太狂妄了,但足以体现他的自信,或是——自负也不为过吧。不过我就是喜欢这种放荡不羁的。”说完也不等老师叫,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发现前面那人依旧一动不动。
董老师看着她,简直拿她没办法。每次上课总是见她心不在焉,抽她起来回答问题又答得非常好,夸奖她也不是,批评她也不是。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叮铃铃——”放学铃声响过,死气沉沉的教室顿时鲜活起来,吵闹如一个菜市。廖蓝慢悠悠地收拾着书包,等着。
“喂。”果然,他还是如常一样转过头来,“我先去打篮球,待会儿叫你吗?”沈若微微低下头,碎发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深咖啡色的眼瞳还是那样干净澄澈,以及淡漠。
“今天你要打多久,我把语文做完了就要走哦,家里来客人了。”廖蓝摊开语文习题集。
“好。”只是简短的一个字,再无其它。廖蓝却莫名地觉得心安。
太阳终于失了气焰,不再火辣辣的,风也变得柔和。天空蓝得只有淡淡的一抹。廖蓝抱着包缓缓走下楼,仰头看见两栋楼中间狭小的天空有漂亮的玫瑰紫,以及缤纷多彩的过渡色。廖蓝呆呆地站住,思绪早就飞入了五彩的云朵中。
“喂!”楼下传来沈若的喊声。廖蓝这才惊觉自己站了许久,连脚都站麻了。才迈开一步,便险些扑在地上。沈若见状,忙丢下篮球跑过来,扶起廖蓝的一只手。廖蓝微微地红了脸,虽说两人熟到已经不太避讳这些了,但——廖蓝还是小小地红了脸一下。
“没事吧?”依旧是没有起伏的语调。
“没事,就是站久了,脚麻。”廖蓝本想抬脚走一步,却只是僵硬地冲沈若笑了一下。
“坐下。”
“嗯?”廖蓝没听清。
“坐下。”沈若用另一只手把廖蓝按到旁边的楼梯上坐下。自己单脚蹲下来,帮廖蓝揉脚。廖蓝只是如一只木偶一样任由他摆布。
沈若黑色的碎发就在廖蓝的眼前,因为刚运动完,还在微微冒着热气。风拂过,廖蓝便能闻见沈若的汗味,带着年轻男孩子特有的气息,可是并不难闻。廖蓝小心翼翼地抽抽鼻子,便还能闻到沈若身上的香皂味,衣服上的洗衣粉味。廖蓝想,沈若妈妈用得是什么牌子的洗衣粉啊,这么好闻。想完又骂自己,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好了,起来走走。”沈若站起身,依旧是淡漠的表情。
廖蓝慢慢地走了几步,“不麻了!”廖蓝转过身,看着沈若,眉眼弯弯。
他们之间不言谢的。
“走吧。”廖蓝说。回过身的一刹那,廖蓝似乎看见沈若弯了弯嘴角。
到了分手的路口。
“给。”廖蓝从包里拿出语文习题集,递给沈若。沈若接过,顺手便转起来。
“喂!别掉到地上!”廖蓝皱着眉,恶狠狠地对沈若说。
沈若扬扬眉,停住,“今天杨老师讲的那道二次函数还懂吧。”
“嗯,应该可以的。”
“不懂明天早上来问我。”
“好。”
“我走了。”
“嗯。”
沈若刚转身走了两步,廖蓝又叫住了他:“对了沈若,语文的阅读题还是自己先做一做吧,毕竟马上就要中考了,你还是要应付的吧。各种类型题的解题思路我已经总结好夹在习题集里面了,有空还是看一看吧。你总抄我的我看你语文怎么办。”
“好。”
“那没事了,你走吧。”廖蓝说。
沈若便转身没入暮色中。
廖蓝看着那个背影,站了许久,此时华灯初上,橙黄色的灯光将街景晕染得朦朦胧胧。谁家窗户里又飘出饭菜的香味,引得行人纷纷皱鼻子。
廖蓝看着沈若一步步远去,背影依旧是那么漫不经心,却又带着无法言说的孤独。眼中之人越来越模糊,赶紧抬头,生生将盈满眼眶的泪逼了回去,便看见天际一颗孤星遥遥升起。回首,已是再寻常不过的小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