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与世不合的慰藉
这位哲学家宁愿失欢于众,获罪于邦,而决不折腰。他决不因别人指责而收回自己的思想。而且,他的自信不是出于一时冲动或者匹夫之勇,而是来自更深层次的、根植于哲学的源泉。哲学给苏格拉底以坚定的信仰,使他面对千夫所指能够保持合乎理性的而不是歇斯底里的自信。
这种思想的独立性给我以启迪和激励。它向我展示了一种力量,可以抗衡在行动和思想上曲意迎俗的习性。在苏格拉底的生死之间包含着一种召唤,唤起人聪慧的怀疑精神。
但是阻止我们对现状怀疑的不仅是他人的敌意。我们自己内心的想法可能同样强有力地扼杀我们怀疑的意志,那就是认为既然社会传统规范已经为大多数人遵循了这么长时间,那一定是有道理的,尽管我们不知道那道理到底是什么。我们社会竟然有严重错误,而注意到这一事实的又只有我们自己,那简直不可思议。于是我们抑制自己的怀疑而随大流,因为我们不能想象自己竟然是发现至今不为人知的、艰难的真理的先驱。
苏格拉底鼓励我们不要被那些人的信心十足唬住而泄气,他们根本不理会其中的复杂性。凡公认为显而易见和"当然"的,很少真是如此。认识到这一点,就可以教会我们想到世界比看起来更有可变性,因为传统的成见往往不是从无懈可击的推理中得出来的,而是从几世纪的混沌头脑中涌现出来的。现存的不一定就是合理的。
意见虽然正确,但不知道如何理性地回应反对的意见,苏格拉底称之为"原始意见"以别于"知识"——那就是不但知道一种看法之所以为真,而且还知道另一种看法之所以为伪。"原始意见"比"知识"逊一筹:由直觉得来的认知犹如一尊雕像放在室外的底座上而没有支撑,随时可以被一阵大风刮倒;而以理智和反诘的论据为支撑的认知则犹如用绳索钉牢在地上的塑像。苏格拉底的思辨法向我们提供了一种获致结论的途径,这样达成的意见可以经得起狂风暴雨而信心不动摇。
如果我们做不到这样的泰然自若,如果我们听了几句对我们的性格或业绩的严厉批评就忍不住掉眼泪,那可能是因为我们相信自己正确的能力主要是由他人的赞许构成的。
我们的思想和生活方式的错误决不能简单地以遭到反对来证明。我们应该关心的不是反对我们的人数,而是他们反对的理由有多充分。所以我们的注意力应该由不受世人喜爱转向解释其所以然。
我们应该花点时间看看批评的背面。(制陶)
真正的尊严不是来自多数人的意志,而是来自正当的说理。
批评的价值取决于批评者的思想程序,而不是人数的多少或是他们所在的阶层。
即使公众对我们说三道四,我们也不必那么在意,而应重视专家对有关正义与非正义的事物所说的话。
但是苏格拉底之死也可能使我们有被误导的危险。它可能使我们形成一种自我欣赏的理念,在被多数人憎恨与正确之间建立必然的联系。我们也可能利用这一范例挑战理性,幼稚地相信,当别人指出我们错了时,我们最正确不过了。
认为与世不合就是真理的同义词与认为与世不合是错误的同义词一样幼稚。一种思想或行动是否有价值不取决于它广受赞同或广受攻击,而取决于它是否合乎逻辑规则。一个论点不能因为大多数人谴责就是错的,但也不能以英雄的姿态总是对抗多数,以为这样就一定正确。
哲学家向我们指出一条路,可以摆脱两种强有力的错觉:应该永远听从舆论,或是决不听从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