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几年前去世了,儿女都是一个村里的,爷爷自己住。过个四头八节的,到儿女们家里。平时,儿女们送点肉啊菜啊的。爷爷不是那种很懂人情世故的人吧。奶奶走的时候,我弟弟的儿子都好几岁了,有重孙的人了。按照聋爷爷(爷爷的一个很远的叔伯弟弟)的说法,也是儿孙满堂了。爷爷年轻时也是有机会改变命运的,但没有抓住。在铁路上是好焊工,可惜那时候家里太穷,急需回来照看老婆孩子,错过了转正的机会。爷爷倒是没有后悔过,咋说呢,只能说,坟头没长那根草吧。所以,我爸爸和他的兄弟们都会捣鼓几下电焊。
我是长孙,最和爷爷能聊的来。打小,爷爷家炕头总是放着报纸和新华字典。现在炕上还放着字典。爷爷识字儿多,知道的不少。奶奶不认识几个字,可认识沟坡梁上的各种药材、地皮菜和地毛,地毛就是大名鼎鼎的发菜。奶奶抽纸烟,在世时常常奚落爷爷,嫌爷爷不务正业,整体捧着本字典,以为自己是个大学生。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奶奶就不这样批评爷爷了。插一句,上小学时,我最喜欢的读物就是成语字典。
小时候去爷爷家,别的小孙子都不愿意去,一去爷爷就考认字。只有我愿意去,和爷爷讨论字典上的各种字,连字典后面的拼音和标点符号都讨论。有一次,爷爷指着一个字给我解释,这个字很像小孩垂着小鸡鸡在尿尿,我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奶奶在旁边脸拉的老长,老东西,不正经,在孙子面前瞎胡咧咧。我却觉得好玩儿,可惜,当时没有记住那个字,到现在也没再想起那个字到底是哪个字。但我不打算再问爷爷了。
现在我一回家,爷爷根本不问别的事情。他最关心我最近去哪里出差了。我一列举去了苏州、沈阳,老爷子就兴奋了,嗯,上头天堂,下有苏杭。过了山海关就是辽宁,沈阳是辽宁首府,接着是长春,哈尔滨。东北冷,东北大。话匣子打开了,但说的都是地理历史。反正你给个地名,爷爷就接下来,跟你呱嗒。要是我最近没出差,爷爷就没有太多表达欲望。有一次我说爷爷我带您去北京坐飞机吧。爷爷很高兴,但想了一下又说,老了,恐怕身体不行了。爷爷是肯定想坐飞机的,可惜年龄太大了。
大概四五年前,二爷爷家里的三叔开车带着我爷爷、大爷爷家里的大伯父,去五川(内蒙古一个地方),去二姑奶(爷爷的二姐)家里,走了好几天。爷仨一路兴奋,去了又是喝酒又是吃肉,老高兴了,回程就迷路了,我三叔,酒鬼一个,还开车,带着俩老头子,大伯比爷爷年轻七八岁吧,一路给奔到兴和去了,兴和是阳高东北的一个县,离我们几百里。我去看爷爷,爷爷展示了一幅他们的行程图,竟然是手绘的,得意洋洋的呀。讲真,挺牛逼的,还有比例尺。当年地理挺不错的我,也是画不出来的。不过,不是上北下南,哈哈,而是上南下北。
前几天,大爷爷家里的大伯、二爷爷家里的三叔、我爸,有开车去了一趟五川,二姑奶去世了。奶奶出殡结束后,二姑奶家里的几个姑姑临别时,一众兄弟姐妹们,哭的稀里哗啦。
老一辈正在渐渐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