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那么一幕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奶奶抱着儿时的我,坐在门前那棵核桃树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皎洁的月光沐浴着大地,奶奶一边摇着好动不停的我,一边唱着那首伴我儿时成长时光的童谣----“猴娃猴娃搬砖头,砸了猴娃脚趾头。猴娃猴娃你不哭,给你娶个花媳妇。娶下媳妇阿达睡?牛槽里睡;铺啥呀?铺簸箕;盖啥呀?盖筛子;枕啥呀?枕棒槌。棒槌滚得骨碌碌,猴娃媳妇睡得呼噜噜。”
待来年,核桃树返青时,我已手扶着树身来回转圈,跟着童谣咿呀学语。再后来,这茬核桃成熟时,我已不顾一切地抓起一只往嘴里塞了。
每年农历三四月份,核桃树开始发芽抽絮。几天后,地上便掉落一层厚厚的絮条。听奶奶说絮儿可吃,便手提一小竹篮,捡拾一篮子絮条。将一根根絮条籽粒捋掉,剩一条细细的嫩杆。用清水将嫩杆浸泡一晚去掉苦味,开水里燎一下,凉拌着变成了一道奇特的菜品。
核桃叶随后长大,夏日的阳光穿过这顶“树状大伞”,树地斑斑点点,凉爽喜人。一串一串青色的圆鼓鼓的果实,有的一串两只,有的三只,垂着脑袋,赌气似的疯长。孩子们在树下疯玩,冷不防掉下来一只毛毛虫,鲜红鲜红的警戒色,俯身上长了一排长长的根须,看着吓人,根须旁那一道带刺的触角,才是令人皮肤发疼心收紧。这种毛毛虫也叫我们管它叫“拉拉妹”。等长大后越发觉得拉拉妹这个名字实在确切,看起来好美,伤起来最深。有次天太热,我褪去上身仅穿一直背心,在树荫下捉虫子嬉玩。突敢背上一阵刺骨疼痛,随手摸去,但觉毛茸茸,肉乎乎,刻骨疼痛感升华为刻骨的仇恨,再也无所惧怕,将那只可恶的毛毛虫捏成齑粉。背部一阵灼热的疼,摸上去一道凸起的印痕,玩心顿时消失殆尽。
待麦收后,村人便稍微闲了下来。邻家几户,每天吃饭时端个老碗,围在树下,来得早的抢个石头舒舒服服地坐着用饭,来晚的便就势踧在那,不怕人的鸡仔唧唧咋咋地叫着,一旦村人碗角漏下一根面条,便猛地抢先上来,啄了而去。农人一边吃着饭一边聊着天。待大队领导来视察,将全村会议敲定在了树下后,这块风水宝地顿时名声大噪。不知不觉间,树下的供人乘坐的石头多了,小脚的奶奶有些抱怨太多的石头搬也搬不走,怕一不留神给绊倒。
麦种后,核桃外层的包衣由青色微转白,偶尔几个早熟的精灵会挣脱束缚掉了下来。为了使核桃仁能更加饱满,脂肪含量更好一些,家人商量过几天再收取。那时我太小,不能下地,看住一树的核桃不被人偷吃便成了我神圣的使命。我便坐在树下的大石上,瞅着一串一串的果实,一颗,两颗…不厌其烦地数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我的算数水平在小学阶段和同学比一直占上风。
俗话说,我在明处,敌在暗处。白天好好的,过了一天,我再数就少了,再说一遍,还是少。再过几天,明显发现低处几根树枝上的果实稀疏了许多。
收取果实那天,声势浩大,奶奶提前将场边用木椽围住,母亲也早一天腾空了家里的竹笼。在奶奶的平安祈祷中,父亲爬上树,站稳当后,接过树下爷爷手里的一根杆,使劲敲打着树枝,果实掉到地上时外面的那层厚厚的包衣就自然脱落了,包衣里面果实白净,大人握在手里,稍稍一用力,一层硬壳便以破裂,壳内的果仁如同刚出浴的婴儿一样洁白鲜嫩,如同那即将出壳的鸡娃鼓鼓囊囊占满了整个保护壳。要是手法得当时,果仁完整,取出中间的隔片,活脱脱的一副微缩版的大脑外形教学标本。
待树上的父亲放下下手里杆子后,但见地上一层树叶,叶子上趴着蠕动着的毛毛虫,比它更吸引人眼球的是地上滚落的果实。一家人齐上阵,急忙将地上的果实捡拾到竹笼里…
一笼,两笼…笼不够用了,召开大的蛇皮袋子临时装一下。等捡拾完毕后,树下的人散开,父亲再仔细瞧瞧,尽量将遗漏的果实打落下来。
遇上个好天气,大人在院里展几张席子,将果实薄薄地铺展开来,好在阳光下晒干。我自然而然就成了看护员,守护者一院子的核桃。
等完全晒干后,一家人坐一起,父亲用铁锤将壳轻轻敲碎,其他人剥出里面的果仁,将完整无缺的放一起,将碎了的仁放一起。家人一个劲嘱咐我不要偷吃,在众目睽睽下,我丝毫没有机会将手里私藏的一粒碎仁塞进嘴里。猛一激灵,谎称自己肚子疼,急忙起身,走到外面塞嘴里,慢慢地咀嚼,尽情享受心理的那份轻松,尽情回味口里那股油油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