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半上午。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鸟，一边观察一边对弟弟说，“它飞不起来了！”

弟弟几次试图上来夺，都被我抬手避开了，他比我矮，在旁边上蹿下跳干着急，“你给我看好了，把手合上，飞走了你得赔我！”

“放心吧，它已经不会飞了……不信你看……”我故意上下抖了抖手，心里暗暗希望它赶紧飞掉，落在弟弟手里，那是凶多吉少。我又抖了一下手，猝不及防地，那鸟忽地飞了，上了邻居家的房顶。

“你赔我！赔我！”弟弟呆了片刻，追着鸟跑了两步，眼见无望，立刻过来打我。

我嬉笑着，撒腿就跑，他在后面穷追不舍。中间回头一看，不好，他捡了石头在手里！

脑后传来石头破风而来的声音，我一偏头躲过了！又一块石头！我慌不择路，朝村后的玉米地跑去。

玉米已经一人多高了，我嗖嗖地往里面钻，钻了五六米，觉得安全了，停下来，蹲在地上往外看去，弟弟蹲在外面歪着头看我，手里仍拿着石头，虽然没有进来，可是也不肯走。

我只好继续往里钻，一口气又跑了十几米。

弟弟是个死心眼，我相信他能在那里等我两个小时。不过这里也好，地上的蚂蚁和蝈蝈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一只蝈蝈叫得特别欢，我蹑手蹑脚爬过去，一把按下，它鼓起翅膀一跳跳开了，我又扑过去，仍然没中，一抬头，却看见几米外，一个黄色的影子以蹲坐的姿势一眼不眨地看着我。

我惊讶地看着它，却渐渐被它的眼睛吸引了。它的两只眼睛非常明亮，好像在发光，又像两个漩涡，我晕眩了，不由自主地朝漩涡中掉下去。

“小蓝！吃饭了！”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炸雷般的声音，我一个激灵跳起来，仿佛从迷醉中醒来。是母亲！我这才惊讶地发现，我已经离这只黄色动物只有几步远了。它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道黄色的影子一闪，它消失了！

我忙不迭地答应着，嗖嗖地往外钻。弟弟已不在外面。我放心去跑出来，这才发现，已经正午了。

回到家，饭菜已经摆好。弟弟好像已经忘了他还有仇未报，正狼吞虎咽地吃饭。我心虚地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全神戒备，三两口吃饱，立刻抹嘴闪人。

睡午觉去也。

我们这边夏天时候人人都有睡午觉的习惯，所以中午时分整个村子里几乎家家关门闭户，一般情况下，别想找到一个在外走动的人，当然，睡不着觉躲开大人视线溜出去玩的小孩除外。也因此，小孩中午时候出事的特别多。幸好那天我妈怕我和弟弟溜出去，在门口守着。

说来也怪。接下来这些事我一直觉得我是有一点点意识的，但是像是那种旁观的样子，好像我自己站在一边旁观一样。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叫喊声，“小蓝，小蓝。”是一个细细的声音，若有若无。

我忽地坐起来。

我记得跟我睡一个床的奶奶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干啥？”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麻溜地跳下床，径直出了房间，往堂屋门走去。

母亲坐在门口。她看着我，“你干啥？”

我没看她，也没吭声，径直往门那里走去，一把拉开了门栓。

奶奶已经踮着小脚追出了房门，对母亲大声喊，“拉住她！不太对！怎么走路这样子！”

我后来听母亲和奶奶说，我当时走路姿势根本不是平常那个样子，而是很机械，像机器人一样，而且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前方好像有人指引一般。

说话间，门栓已经被我拉开，我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妈妈疾步走上前来，一把拽住了我。

我真的全程记得这一切，但是当时脑子和身体似乎不受控制。

母亲把我拉回来，砰地把门关上，用背抵着门。

奶奶跑过来，把我拽回去，按到床上，后来我就不记得了。她们说，我在床上愣了一会儿，接着睡着了，奶奶一直在旁边守着。

后来睡醒之后，母亲带着我去了店里，不让我出去玩，直到傍晚才带我回家。

吃过晚饭我就二话不说又睡觉去了。

半夜里醒来的。确切来说，是被冻醒的。

是一点点醒来的。我先是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摸索了半天，用手去摸，用脚去找，然而怎么都找不到被子，意识越来越清醒，最后我猛地用手按着“床”坐了起来。

很明显，这是地面，不是床。

我没在床上。

那这是哪里呢？

是夜里，很黑，可是有点天光，虽然很微弱。我看清了，是在家里平房的房顶上。

我一个骨碌站起来，一边往楼梯口跑，一边惊慌地哭喊。突然一脚踏空，我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随后就咚的一声栽在了楼下。

我刚走过去的地方不是楼梯，而是平房的边缘。

家里一下子乱起来。我记得母亲跑过来一把抱起我，在等父亲去叫医生的过程中，她拿毛巾捂着我的下巴，毛巾一会儿就湿透了，全是血。

医生终于来了，我的下巴被缝了十几针，然后用纱布包扎起来。

还好，没有摔断脖子。

奶奶是信鬼神的人。邻村正好有一个大仙，天一亮，奶奶就带着我去了。

大仙是个白白胖胖的老太太，她用手扒开我的眼皮仔细研究了一番，回头对奶奶说，“撞见黄大仙了。”又回头问我，“这几天有没有看过黄大仙？”

我想起那天玉米地里的事，迟疑了一下，这几天也就那一件事了。可那明明是一只小动物嘛。迟疑的当儿，大仙补了一句，“黄大仙就是，就是……”她犹豫着一直没说出来。奶奶急了，脱口而出，“黄鼠狼！你这几天见没见过黄鼠狼？”

那就是了！原来那是黄鼠狼！我把那天玉米地里的事讲了一下。

大仙站了起来，“我知道了！晚上我跟你们回去给她叫魂。”

叫魂？我一脸发蒙。

“张大姐，这个说破了就行了。小孩也没冲撞到黄大仙，黄大仙也没打算怎么着她。就是昨天她看了黄大仙的眼，被迷住魂了。晚上我去给她叫魂！”

叫魂比我想象的简单得多。

大仙让我妈拿了我那天穿的衣服，站在我家门口——正好不远处是个十字路口，拍打着我的衣服，一声声地呼喊我的名字。

喊完，大仙笑嘻嘻地说，“好了，没事了。”

象征性地给了点钱，大仙走了。

我再也没这样梦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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