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题故事第三篇:
山庄、铁丝、日食
没人见过白天的莫里山庄。
一
那座烟灰色的城堡里有一个叫赫鲁斯的男人,砖瓦之间的缝隙平整利落,没有粘合的痕迹。有时晚上会有月光照在它的外墙上,泛出漆漆的灰色的光影。
莫里山庄被包裹在森林的深处,阿尼玛村庄是离它最近的集居地。这个村庄里的人有些奇怪,不知道该说是不善招待客人,还是冷漠排外。只有一家简陋的小旅馆会接纳来此处的旅客,提供温热的食物和简陋的住宿,这便是来到这里的客人能够享受到最高的待遇。
阿尼玛村庄的马车都矮得奇怪,只有约一个人身高的高度,车夫的座位很低,从两匹马之前的空隙才能看到前方的路。不过他们的马车都很长,因此容量同普通的马车应该差不了多少。
阿尼玛的居民总是显得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在街上走得悠闲,只是感觉上缺少一点生机。没有活蹦乱跳的孩子,家长总是牢牢地牵着,他们也都是乖乖地跟随着家长。这个村庄和莫里山庄一眼灰蒙蒙的。
每到傍晚的时候,便有几辆马车会从阿尼玛开往莫里山庄,风雨无阻。车夫佝偻着身躯,驾驶者奇怪的马车往山庄里秘密地运输着什么。
二
瑞文背着轻便的粗麻布背包来到阿尼玛,大陆上最著名的10大未解之谜,这里有两项。阿尼玛人的笑和白天的莫里山庄。
他们说,阿尼玛人从来不笑。他们似乎没有这个功能,最多见的就是冷漠的面容。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陆续有学者或是探险家来这里寻找答案,却始终未有结果。不过这不是瑞文感兴趣的方面,他只是一心想见到白天的莫里山庄。
询问当地人,却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本就冷漠的阿尼玛人,听到莫里山庄就彻底的默不作声了。知道自己是自讨没趣,索性自己去寻找。
森林把它隐藏的很好,再加上只出现在天黑之后,用肉眼去寻找这座城堡有些难度。瑞文作出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总会一股脑的做到彻底。
三
赫鲁斯靠着窗品酌着一杯红色的液体,抬起下巴示意瑞文随意取用。
“不了。”他摇摇头,“既然如此,你觉得这样的活着有什么意义?”
把酒杯捧在手中,摇晃着它,眼睛没有焦点。对着红色的液体,赫鲁斯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他:“是那些没完成的事支撑人类活下去。平日你们拒绝承认生命的短暂,只有在没完成的事面前,你们才会发现你们肆意挥霍着最珍贵的东西。”
瑞文抬头看着赫鲁斯,他靠在窗边上,光线不是很充足。细索的阳光逃进来,照在他身上,被照到的地方显得有些透明。
“对我也是如此。为什么还要活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我想完成的事已经无法完成,所以把它转化成其他的方式。”
“未完成的事?只为了做完这件事所以活着?”瑞文不太能接受这个逻辑。
转过头,温柔地看着瑞文,赫鲁斯意味深长的呼了一口气:“差不多吧。”
四
瑞文尾随着马车小跑了几步,手抓着马车的尾部,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马车顶上。从车顶望过去看不到车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奇怪的结构。
风很大,他身体伏在车顶,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隐约有一道亮光从前方呼啸而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包就被横向切开,向身后飞去。
“真是见了鬼了……”他干脆把肩带卸下丢去,保持伏身的状态等待到达目的地。
穿过遮天蔽日的树木,再穿过一个狭窄的山洞,终于看到了灰色的城堡。它被峻峭的岩石高高地捧起,规模宏伟,理应从远处就能望见。可他多次爬到树顶眺望,却始终没有发现它的踪影。
有一座吊桥放下来,从城堡里涌出了浓密的白雾,一股寒冷的气息席面而来。瑞文连拉车的两匹马都看不见了。有了刚刚诡异的遭遇,他只好更加紧地贴在马车顶上,祈祷不再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他随着马车钻入了雾中。
车从雾里钻出来,四周是全然的漆黑,他觉得马车好像掉在了宇宙里,兀自穿梭其中。听不到马匹的喘气声和脚步声,连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声音也全然消失,他只听得到轮轴旋转时发出的呻吟。
瑞文像趴在一具移动的棺木上,陪伴它走完最后的旅途。
再往前行驶一段距离,便有了壁灯,莹莹的火光整齐的列开,像是给他指路的信号灯。车行至一块开阔地,这里整齐地排列着长方形的车厢。速度慢了下来,自动地嵌入其余的车队中,然后停下。瑞文环视一遍四周,环境还算明亮,便从车上爬下来,开始探索。
在阿尼玛待了几天,发现傍晚时一定会有马车离开村庄,附近唯一的去处就是莫里山庄,于是便偷偷地搭了个便车。
顺着来时的路,本想继续向内探寻,但没有照片设备实在太过危险。也没有把握能够找到来时的路,瑞文一下子进退两难。
五
“如果一个神没有情感,他会变得更睿智,还是会变得昏庸?”赫鲁斯背对着茫然无措的闯入者缓缓地提问。
“额……你好,我是瑞文,很抱歉打扰了……”打开的第一扇门里就有一个人坐着,他实在没有料到。从进入城堡开始,他就再没见过其他人,马车司机也不知去向。
“如果人没有感情,他们会幸福么?没有仇恨,没有嫉妒,没有渴望。”男人无视他的打断继续提问。伸手邀请他入座。
“你心里有疑问,先尝尝这个。”赫鲁斯往酒杯里倒了1厘米高的红色液体,递给他。
瑞文毕恭毕敬地接过酒杯,晃了晃,红色很暗,有些像氧化了的鲜血。不过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也就豁出去了。他抬起头,一饮而尽。仅仅一瞬间,他的眼泪就开始不住地往下流。
“有一样东西,在白天你们总是妥善地将它埋藏起来,而等到黑夜降临,它便再次掘地而出,咄咄逼人,让你再次面对那些痛苦和失意。”
液体的味道很丰富,甜、涩、酸、苦、辣、麻、骚、臭,都有。有时几种味道同时出现,有时只有某种味道。回味不断地变化,有时令人心旷神怡,有时令人恶心作呕。
“抽取阿尼玛人的情感,将它们酿成酒。”赫鲁斯给自己也倒上一杯,“一开始觉得味道奇怪,但习惯了之后便体会到它的绝妙。”
这个古怪的答案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所以阿尼玛人从来不笑?”瑞文满脸怀疑地问道。
“不光是不笑,他们也不会生气。”赫鲁斯起身,来到窗边,恍惚地眺望着,“为他们消除了苦恼的来源,他们过得很安宁。”
“……”
“既然来了,那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赫鲁斯就这样自说自话地开始回忆起过去……
六
走出莫里山庄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他不回头地向前走。他走的很随意,却是每一步都落在纤细的钢丝上。只有阳光无法触及的地方,才隐约显出岩石的影像。
赫鲁斯将他的心化成了阿尼玛,每一寸土地、每一个村民,都由心生。再抽取他们的情感,酿成复杂暗沉的酒。
愿时间无声流去,将爱酿作佳酿。
待你我再度相见,举杯释然共酌。
白昼突然地被中断,阴影开始驱赶阳光。太阳变得不那么耀眼了。黑色的圆毫不留情地刻入太阳里,一步一步,走得随意,坚定。阴影重新降临地面,莫里山庄的样子又重新变得完整起来。
太阳终于被整个地遮住,像是在它身上挖了个巨大的洞,幸存的阳光卷在一起一起,化作一个带刺的光环。瑞文想不起曾经的故事,但他也不再想去探寻什么,靠着窗户,望着赫鲁斯逐渐远去的身影,安静地品味着他为他酿的酒。凡人的生命短暂脆弱,却给神明套上了牢不可破的枷锁。
为自己的领土布满了保护网,不被他人打扰。悬过头顶牵引着韧性十足的铁丝,毫不留情地消灭驾车而过的旅人。将城堡与周围隔绝开来,只有看不见的铁丝作为桥梁悬着,若非有阿尼玛的马车,绝无法入城。
……只为等一个人。
七
那,你在白天埋起来的它,是否也会在夜晚出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