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大爷的杂货铺
1.
当他睁开眼睛,就已穿上了这身条纹睡衣。
他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罪,后来他才知道,并不是因为犯错,才会沦为阶下囚,而是因为他是阶下囚,所以他必须是罪犯。
当他有意识的时候,流放的旅程就开始了,不容置疑,只能向前,不知道终点在哪,但肯定会有;可以回头看,却也只能是看看。
身上缠着镣铐,忽而松忽而紧,偶尔尚能起舞,可以自由选择用这个动作还是那个动作,却终归做不了大动作,选择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多。
老老实实地赶路,也会被身后的押解无数次推搡,这种推搡毫无节奏规律可言,脚下的路本来就多坑洼,还要推搡,还要推搡,于是总会趔趄,却也不倒。
他本可以专心地受苦,飘在半空的屏幕却总会向他展现其他囚徒的状貌。虽然同为囚徒,虽然都被推搡,但显然有些囚徒脚下的泥泞会少些,上坡路会缓些,这一度让他很不平衡。
偶尔看到一些囚徒好运不断,常会遇到更为省力与好走的下坡路,却因推搡不可免,仍会在失衡的状态下跌摔得狼狈,心中略感窃喜,便又甘心走下去。
一路行,一路唱,这一首唱罢挨了一巴掌,下一首便怯懦;偶尔监管疏忽,也会放任他高歌一曲,于是再度振奋,欢愉多了些时日。
总有熬不住的一瞬,总会在经受连续无数次的推搡后动起反抗的妄念,被打的体无完肤后,也会想自尽了之。
然而,咬舌的刹那,路上总会开出一朵花,再等等吧;再咬舌,又是一朵,千奇八怪,放不下。再咬舌,双手合十,伤口凝结成疤,不像原来那么疼。再咬舌:嗨,算啦。
一路上遇到过貌美的女子,扑进树丛欢愉刚过半,就被押解抽拔出来,继续放到路上。
口中埋怨着押解不通人情,押解面无表情,心里不知道自己通不通人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像条死狗,却又不是死狗。
他生的时候知道自己与狗的区别,正是在于自己可以想自己是不是狗,然而死的瞬间,事实即为结论:起码到了这一刻,同死狗没有两样。
老实地震起不大的尘埃。
押解一点情绪都没有,转身返程,提出下一个犯人。
2.
这场战争注定不会胜利,这是一些士兵作战到一半时才发现的真相;当然,有同样多甚至是更多的士兵,对胜利保持着美好的幻想,然而牺牲最快的,也是这波人。
剩下的战士们目标越发清晰:在枪林弹雨后,看谁能全身而退;在投降书签订的一刻,比谁能幸存。
敌军放情扫射,熄火一秒钟都是不现实的,真的有猛士,如同机器一般,持久的绝望感荡开了脸上所有的表情,麻木地装弹,连贯地翻滚,稍有反抗的空间便贪婪抓住,扛起机枪:哒哒哒哒哒哒。
每一番辛苦的搏杀后,直升机都会抛下犒赏——因战功不同而被合理分配好的物资。
每人一份的包囊里,有水和压缩饼干,并离奇地附带着一双筷子。
王一生是唯一一位用筷子夹压缩饼干吃的士兵,这一举动先后被冠名为:愚蠢、疯狂和无聊。
后来再没人管他,因为大家吃饱喝足后,又要有一大堆任务亟待完成,时间紧迫到没时间嘲笑。
王一生用餐过后,会将筷子小心翼翼收好,他也常常扛起机枪一阵乱射,脑子里却总想着那些筷子如何编织折叠会更美观。
在他的眼里,那些看都不看就将筷子扔飞的士兵,是在浪费。
在士兵的眼里,不心心念念着战事,一有空就四处在死人堆里捡筷子的王一生,是在犯罪。
军队里的长官,嗜烟酒。
起初,王一生常去拿私藏的烟酒去找长官换筷子。
这美好的交易在某个战况激烈的一天戛然而止,并非是长官死掉,而是长官戒了烟酒,交换再也达不成。
王一生劝他不要戒掉这嗜好,长官说为了保命,王一生口口声声说它们反倒能救你。
战火不知蔓延了多少年,士兵与长官们不论职位高低,战斗力多寡,皆没能跳脱出厄运,无一幸免,全部死去。
天亮了,王一生从酣睡中醒来,今天的任务是:作为我方唯一的幸存者,去参加投降仪式。
他用攒下的水洗了把脸,精神地走出了一个用几万双筷子编织成的巨大掩体。
3.
随着引擎发动机和排气管发出憋闷又嘶哑的声响,公交车挣扎着缓缓开动。
那个姑娘皱着眉头,手指飞快地敲打屏幕,转而长叹口气,咬着嘴唇,向后仰头靠在座椅上。
一个急刹车,脖子差点没甩断,紧接着便是司机对另一位同行的咒骂,乘客对司机的咒骂,姑娘抓住了机会,情绪纵身一跃,跳进了这场挤压过后的爆发。
邻座的妇人也是一颤,低头看六岁的小儿子被这意外与分贝吵醒。
“妈,你看那块云彩,是那种形状的。”
“哪种?”
“就是昨天故事书里,图上的那种。”
“真的奥,那你能看着这朵云彩,也给我编出个好玩的故事吗?”
“我想想。”
“嗯,你想吧。”
妇人又将孩子向着自己抱了抱,本来整齐干净的衣服也在一阵扭动后稍稍变形。
她将下巴拄在儿子的脑袋上,目光微挑,陪他观望联想那朵云。
地心引力将她肥厚的臀部结实地按在了座椅上。
头顶却有一缕阳光却从车窗外打射进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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