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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风语阁文苑第175期作业主题《上铺的你》

毕业四十年同学聚会，收到班长的信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想想人生有多少个四十年，再说了我也想看看，当初一二十岁的俊男靓女，现在是不是还能一眼认出来。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了，男生很少有没秃顶的，女生也是一脸褶子，但模样还在，见了面想一想还能直呼其名。

“郑荣没来？”我找寻一圈也没瞅见郑荣，就问班长。

班长说郑荣家里有事走不开，但他上个月去她家了，有照片可以让大家看一看。

我们几个女生呼啦一下围上来，班长手机里的照片，是郑荣夫妇合影，姑且说是夫妇吧，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办了离婚手续。男人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郑荣站在他右后边。郑荣瘦了，目测有上大学时半个重，风格没变，还是喜欢鲜艳的衣服，穿着红色外套，白头发有一半以上，头顶稀疏得能够数得清，满脸皱纹，像枯死的老树皮。

“这还是那个爱说爱笑，风风火火的我的上铺吗？”我退到一边，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叫郑荣，住你的上铺。”我推开302的门，环视宿舍一周，四张高低床，上下铺已经贴上了名字，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名字贴在进门左边第一张高低床的下铺，一个穿红毛衣的胖胖的女孩坐在上铺上，笑盈盈地向我伸出了手。

郑荣剪着齐耳的短发，大眼睛明亮而有神，一张娃娃脸一笑两酒窝，说话快言快语，是那种不藏心计的傻大姐型姑娘，我一见就觉得这女孩很好相处，心里很高兴。

初入陌生学校的我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我们一起去打饭，一起去教室，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坐在操场里想心事。

郑荣个子比较矮，分座位时她被分到第一排，我坐第三排。我们班35个学生，女生11个，郑荣自己坐一位。

大二上学期，郑荣总喜欢跑到我的座位上来问这问那，问的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还心不在焉，有时我又看到她坐在那里发呆，郑荣有心事？

有天半夜，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床铺在一抖一抖地动，似乎听见有哭泣声，静静地听真是郑荣在抽泣，我以为她做恶梦了，拍了拍上铺，她果然停止了。

第二早上，我看见郑荣两眼红肿，无精打彩，似乎没了魂一样。

“怎么了郑荣，魂被别人勾了？”我本想调侃一下，谁知她“哇”的一声哭了。

原来郑荣爱上了坐在我后排的赵亮，她和赵亮是来自一个县的老乡，昨天他们老乡会结束后，她向赵亮表白了，可是赵亮拒绝了她。我说她怎么总往我座位跑，不是想问我问题，而是想多看一眼赵亮。

赵亮一米七几，身材虽不算魁梧，但有着女生都羡慕的白皙皮肤，嫩嫩的，像是风一吹就会被刮破，长长密密的睫毛微微上卷，覆盖在一双明亮而又深邃的眼眸上，外表很儒雅，我们都叫他“白面书生”。他和郑荣是有点不般配，难怪他拒绝了她。

“哎哟，拒绝就拒绝白，我们郑荣这么聪明可爱，还怕找不到男朋友。”我想劝她放弃。

“你不懂，我就喜欢他，他不同意我就活不了。”郑荣又流下了眼泪。

“没那么严重吧？”我替郑荣擦去眼泪，给了她一个拥抱。

“哎，小欣，要不咱俩换个桌位，行不？”郑荣忽然来了精神。

“换桌位没问题，可是我个子高，坐在前面会影响后面同学，老师也不会同意。再说了，常言说距离产生美，你离他近了，会不会更让他反感？”

“你说得也有道理。”郑荣刚提起的精神，像皮球漏了气样，慢慢消下去了。

郑荣整天无精打采，快言快语变得不言不语，夜里也常失眠，胖胖的小圆脸瘦成了尖下巴，我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日我斗胆给赵亮写了一张纸条，约他夜自习后去操场走走。

“没想到才女会约我。”赵亮显然是误会了，满脸溢满兴奋。

“我是为郑荣。”我接过话后，将郑荣如何为了他茶不思、饭不香、夜不眠，都快神经了的状态，像竹桶倒豆子一样全都倒了出来。

“就这些？”我说完了，赵亮停有2分钟才接话。

赵亮告诉我，他根本不喜欢郑荣那种性格的人，风风火火，像个傻大姐，他说他喜欢像我这样性格文静的姑娘。

吓死我了，赶紧撤，没帮郑荣解决问题，反倒把自己套进去了，再说我也不喜欢赵亮那样的。

就在我以为郑荣的爱情，彻底没戏的时候，没想到却峰回路转。

那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太是时候了，窗外飘着雪花，同学们都冻得直跺脚，教室里噼里啪啦，郑荣进教室时，偷偷地扫了一眼赵亮的座位，奇怪，他没在教室。

“高老师，赵亮母亲病了，他早上走得急，这是他的请假条。”赵亮同桌在老师来教室后，递上了赵亮的请假条。

听说赵亮母亲病了，郑荣上课都没法集中注意力，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随便找个理由，也给老师递了请假条。

郑荣着急忙慌地赶去汽车站，道路没结冰，班车按点发车，郑荣赶上了去他们县城的末班车。

班车到达县城已是下午五点，郑荣又坐上了去赵亮所在乡镇的三轮车，路上有积雪，三轮车走得慢，30公里竟走了一个半小时，还好雪停了。

郑荣按照上次老乡会赵亮登记的详细住址，向街道上一位老者询问了赵岗村在什么地方，老人告诉她，去赵岗村还有5公里，不通车只能步行，不过村部很好找，沿着土石路一直走到头就到了。

因为到处是积雪，傍晚六七点了天还没有黑下来，郑荣沿着老人给她指的路往前走，已经开始上冻，脚踩在雪地上咔嚓咔嚓响，那是一种听起来很清脆的挤压的声音，郑荣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可一回头什么也没有，连续回头看几次，寒毛都竖起来了，一楞神，脚下一滑，扑通摔了一跤，她也顾不上疼，迅速爬起来，吓了一身冷汗，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夜里在雪地里走，但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赵亮，郑荣长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加快了脚步。

到赵亮所在村部，门口小卖部里亮着昏黄的灯，郑荣敲开了门，小卖部老板告诉她，赵亮是他们村唯一的大学生，也是他的堂弟，他可以带郑荣去赵亮家。

当赵亮看到了站在堂哥身后的郑荣，惊得说不出话来。

“听说伯母身体不舒服，怎么样了？”郑荣关心地问道。

“已经好多了，你怎么认识我哥？”赵亮疑惑地看着郑荣。

“她哪认识我，外面这么冷还不快请人家姑娘进屋。”

郑荣听赵亮堂哥说冷，才感到脚好疼，原来鞋已经湿透，脚好像是用湿布裹着，都结了冰渣了。

赵亮父亲去世早，母亲用她那柔弱的肩扛起了这个家，把赵亮培养成大学生，在赵岗村传为佳话。赵亮对母亲的孝顺也是远近有名的，昨天堂哥发现婶婶咳嗽、发烧，就给赵亮打了电话，没想到赵亮凌晨五点坐头班车就赶回了。

天气突然降温，赵母偶感风寒，吃了药已经退烧了。

赵母对这个风风火火的姑娘很是喜欢，这么大老远雪夜步行来看她，更让她感动。可是，她看到自己儿子，似乎不多热情。

晚上郑荣主动提出陪赵亮母亲一起睡，赵母更认准她是一个难得的好媳妇。

第二天早晨，赵亮母亲趁郑荣上厕所的间隙问赵亮，为什么对人家姑娘不太热情？赵亮告诉母亲，他不喜欢郑荣这样的。母亲把他骂了一顿，然后又平心静气地说：“亮儿，赵岗村这么多年就出你一个大学生，人家一个姑娘家能考上大学，那得多优秀？再说，下这么大雪，夜里步行找到俺家，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咱家这么穷，人家姑娘能看上你，那是咱祖宗烧高香了。”

赵亮昨天看到郑荣，心里其实也挺感动的，对郑荣保持距离，是怕母亲怪他在学校不好好学习，谈恋爱。

郑荣在赵家抢着干家务，不让赵亮妈妈洗凉水、见风，自己到门口池塘里洗菜、洗衣服，冻得小手红彤彤的，凉衣服时，赵亮跟了过来，大手握住了小手，赵亮吹着热气，模糊了郑荣的眼。

郑荣和赵亮回学校后，也只能地下活动，因为学校有规定，不允许谈恋爱。郑荣时常带些小零食回寝室分享给姐妹们，末了还不忘嘱咐一句：“不许告密。”室友们叽叽喳喳地说，看她表现，然后分抢着她的零食。

郑荣每天像一只快乐的小燕子飞来飞去，脸色越发红润。毕业前夕，我们寝室小女子聚餐，闻着香喷喷的美容猪脚，郑荣突然开始恶心，回寝室的路上，我偷偷问她是不是偷吃禁果了，她脸一红，赶紧拿话岔开。

毕业两个月后，我收到了郑荣寄来的信，郑荣告诉我，她和赵亮一毕业就结婚了，他们回县城后，被分配去了两个乡镇，相距10来公里，交通不太方便，赵亮每星期去她那一次。不过也挺好的，因为那个时候两地分居的太多了，有些人一年也见不到几次。

后来，因为我们也都为人妻为人母，工作家庭两兼顾，整天忙得不知子午，通了几次信后就没再联系。

再次有了郑荣消息，是我们毕业15年后，同学玲出差来我处，她说郑荣毕业后，工作干的很不错，她性格泼辣，办事风风火火，非常适合农村工作，现在已经是某乡副乡长，但她的家庭生活很不幸，赵亮因为性格内向，工作局面打不开，一直还是办事员，他还常常疑神疑鬼，怀疑郑荣和别人有染，慢慢开始酗酒，有次在村里喝多了，骑摩托车摔下了深沟，五六天才醒过来，现在是不能说话不能走路，比植物人强一点。

郑荣和赵亮的不幸，让我心里难受了好久，几次想拨打电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郑荣是个让人敬佩的好女人。”班长看我独自一人泪眼朦胧，知道我是为郑荣伤心，走到我身边轻声说。

班长去看郑荣，希望她能参加我们同学聚会，郑荣说赵亮这种情况，她来了也高兴不起来，还怕同学们看不起她。

“郑荣为什么这样说？同学们都很敬佩她啊！”我不解地问班长。

“有件事郑荣感觉难以启齿，10年前，郑荣在儿子的极力劝说下，与赵亮办了离婚手续，与一直默默帮助她的老吴结婚了，但郑荣提出，她和赵亮离婚不离家，她要一直照顾赵亮，老吴答应了。所以他们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郑荣见我们也是推着轮椅上的赵亮一起。”

听着班长的话，我觉得以前在电视剧里看的剧情，就是郑荣的原形，我想说，郑荣，我曾经的上铺，我为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