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外有一小院,院中有一大榕,婚后入居,树方至楼腰。某日,静立阳台,推窗,抬头,榕树悄无声息,早已越楼而上。不知不觉中,安居此地,竟是十几年。
阳光透过窗帘,树影印在墙角,洒在被窝,无心恋睡,早早起来。窗外浮光斑驳,风掠过树梢,枝叶婆娑私语,摇曳生姿,青翠生辉。树上两雀,应为一对,间或,一雀儿叽叽鸣歌,另一雀应声而至,一唱一和,清脆悦耳;间或,两雀相闹,争食红果,玲珑身影,上窜下舞。
厅前,一株凤凰树,羽状细叶,抖抖索索,似乎想帮我遮掩烈日,但又力不从心。树上,蝉鸣不止,此起彼伏,总会让人心生幻觉:是否已信步至丛林深处?
当然,不是!
此处古树成街,街上尽是古树。炎炎夏日,似有烤焦大地之意,街头巷尾,一片阴凉,人来人往,提拎菜蔬,无须撑伞。木棉高耸,气场强大,细榕树如长者,长须飘飘,几人都围不上,凤凰木傲娇地把花瓣落在屋顶,菠萝蜜枝干挂满黄果,有些臃肿地伸出墙外,玉兰树绽开白色小花,将整个夏季浸在花香中。
好友,居玉兰树下,一前一后两棵。相识二十二年,用她的话来说:将来,我定要对你的孙子说,我看着你奶奶长大的!她大我七岁。
两家相距,不过百米。晚上街巷散步,路过她家,抬头,屋间灯火阑珊,我不言一声,便上楼敲门。她总会笑着打开门:无约而至,料想,就是你!
她是一个讲究人,室内,整洁干净精致,别人赠她的字画,裱好挂在墙中央,一盆盆绿植,生机勃勃。她端出点心,切好水果,拿出高脚杯,倒上红酒,一杯给我,一杯给自己。门窗开着,花香入室,夜间的玉兰,更添一份优雅。我们聊趣事,聊近况,不觉,一弯新月,挂上树梢,清晖如泻,给玉兰花抹上一层朦胧。掩门离去,她立在阳台,一袭香风,朝我挥手:有空,便来!
有空,当然来!结婚后,我携老公去,生孩子后,我揳儿子去。多少个玉兰花开的日子,我们把酒言欢,清清浅浅,温温润润,我拾起掉落阳台的玉兰花,放在小碟中:我们的友谊,就如此!
一场不可理喻的台风,她家旁边的玉兰竟被拦腰折断,一片狼藉,几十年的大树,真是可惜了,幸亏没砸到人。
她在我家边上的榕树下,等我归来,脸上,多了些憔悴。我拉着她的手:走,上楼!她伤心不已,不住抽泣,感情难以为继,准备了结。我陪着她,递上纸巾,对她说:你作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你!抬眼望外,榕叶映光,闪闪的,有些刺眼。
那段时间,我们经常一块散步,小巷非常静谧,坐在大树下,展望着未来。
生活继续,我们各自忙碌,工作,孩子的学习,近在咫尺,见面却不易。只是联系从不曾断,电话,QQ,微信,永远是最先建交的人。
每到春天,窗外大叶榕,总会来一场纷纷扬扬,壮壮烈烈的落叶。春意一浓,再浓,深绿的叶子,一黄,再黄。一片,两片;一枝,两枝;一棵,两棵;一街,两街;一院,两院。心急的小鸟,在树叶中窜来窜去,说好的,长新叶呢?一场春雨,一阵春风,一夜之间,黄叶落尽,一夜之间,又新叶长齐。遥遥相隔的秋春两季,奇妙地相遇了!
近些年,高大的针叶杉,凤凰木被砍了不少,有的,被台风吹枝断叶,有的,被白蚁蛀空主杆,有的,莫名其妙地枯萎。每每吊臂机来过,电锯呜呜而响,高大的古树,枝断叶断,最后只剩下一个树桩。好奇的孩子,趴在上面,一遍又一遍,认真地数着,一圈圈密密的年轮。
过些天,工人们呦喝着,对树桩挖撬,地上,露出一个大坑,明显的,粗粗的根,扎得很深。再过些天,坑,要么给填了,铺上地砖,一切似从未发生过,要么,重新栽上芒果树,或紫荆花。古树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似乎它并不曾在这,生活几十甚至上百年。
古树被砍掉不少,光线明亮多了。走在大街,总觉少些什么,每每看见砍掉一棵,心里总会莫名一紧。
好友几年前搬走了,那两棵被吹断的玉兰花,早就冒出了新枝,快成荫了。她故地重游,月跃柳梢头,相约黄昏后。好久不曾,这般走走停停,笑笑聊聊,宜淡宜浓的友情,倏去二十年!她告诉我,自己新开了一个公司,业务蒸蒸日上。聊及往事,她一笑了之。
我恋爱结婚生子,全在她的眼皮底下进行。她生子情变创业,也全在我的眼皮底下进行。
聊及古树,同时叹,人的风骨亦如树,坚定,不惧风吹雨打虫蛀,自然傲立于世,如木棉,榕树。倘若不够坚定,脆弱易碎,唯有绝迹江湖,如针叶杉,凤凰木。
小巷树影幽幽,直入云霄,意欲揽月。玉兰花又香,不妨,再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