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立春以后,气温回升,茫茫大地春耕陆续开始。土地里的雪化成了水,浸润着土地,化做了春泥。一脚踩下去,粘住了鞋底,一路走下去,一块一夸的软泥就留在了通完家的路上,幸福了无数的庄稼人。
不回农村好多年,自小也没有做农活的经历,作为农民的儿子,我应该是不合格的。四五岁时被父母带到了一个小小的县城,远离了农村,远离了叔叔、婶婶、姑姑,也远离了父亲辛苦置下的老家的宅子。每次念到“宅子”这两个字的时候,总是感觉这应该是大户人家住宅的专属用词,用在农村一户再普通不过的房子身上,会不会不合适,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慢慢体味,才发现,父亲的老房子真的可以用宅子来表述。
父亲的房子建在村子的西边,方方正正,北为正房,南为厢房,东西两面墙,典型的农村格局,没有什么三进三出,父亲笑谈“咱家的老房子只有一进”院子里种着一棵柿子树,一棵山楂树,奶奶还在的那些年,院里还种过花,奶奶过世后,无人打理,也就再没种过。大门开在院子南墙的西侧。这个大门我真的觉得是全村最有味道的大门。农村人家的大门,无非就是铁门、木门,打开的方式也就是对开、单开,一个屏障,能夜里防贼,白天隔开街面就够了,没什么装饰,稍微讲究一些的,也就是嵌个花啊、描个景啊,什么祖国山川、桂花牡丹之类的,简单、便宜、不出格,就够了。但父亲盖房子时修建的大门,在我看来,却是极为讲究。
父亲修的大门层次分明、颇有文学世家风范,两扇被桐油刷的发亮的对开*木门扇,上面各镶嵌着四枚门钉,据说门钉的数量都是有讲究的,比如皇家的朱漆大门,就是九路乘九路共计八十一颗门钉,因为九是阳数之极,代表着帝王家至高无上的地位。亲王就差一点,是七路乘九路,再往下,就是五路乘五路。我们家,两路乘两路,也是父亲对自己的评价了。左右的对联,也是和普通农村人家完全不一样,北方农村最常见的门对有,父亲却选了:耕读继世,忠厚传家福寿康宁,横批,福禄祯祥。透着一股浓浓的书生气,就像父亲,一辈子不妥协,一双早已不握笔粗糙的手,却一直不忘了自己是读书人。
推开大门,走进院子,房间的外墙都被青色的细碎的小石子覆盖着,窗户依然是用和大门相同的*木手工做的,记得小时候的夏天,中午躺在正屋的大炕上午睡,微微的清风吹动着窗扇,窗扇发出的吱扭吱扭的声音,一直就被我记在心里,感觉那么好听,那么安静。再往上,屋檐下,是一个个规规矩矩的矩形,中间用一掌见方的小瓷砖拼出一幅幅图景,像乳燕回巢、、。我总问父亲,但是为什么要花力气弄这些虽然好看但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呢。父亲回答说,你还小,不懂。到现在,我再也没问过,但也慢慢懂了,有时候,越没用的东西越要坚持。
父亲爱画画、爱写诗、爱看书,当兵回来,什么也没带,就带了两箱子书,家里还收有一副国画,画的菊花和蜜蜂,菊花很漂亮、蜜蜂很传神,我一直以为是父亲是从哪个名家那里求来的,后来才知道,是他自己亲手画的,但父亲从来都不跟外人提起这些。
父亲是个倔强的人,总是不服输。当年在海军当兵的时候,被祖父叫回来和母亲相亲,那时候的祖父家,一穷二白,弟兄三个分家的时候,父亲分到了两间土坯房子,驴棚边上就是灶台,这边吃着饭,那边铲着驴粪,窗户也早也分不清楚原来的颜色,屋子里没有任何摆设,只有床上的被褥能说明,这屋子里还住着人。从此,父亲就抛弃了写诗、画画、读书,骑上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后座放上一箱各种型号的螺丝,开始了推销业务员的生活,活脱脱的一个文弱书生被逼上梁山的感觉。一箱箱的各种型号的螺丝驮在后座上被父亲带出去,一叠一叠薄薄的钞票被带回来,自此,就再也没有拿起他的笔。日子一天天在流逝,终于有一天,父亲跟母亲说,咱盖栋新房子吧,母亲说好,这样就就有了两路乘两路的大门,满是鸟语花香的屋檐,还有大门两侧用瓷砖贴上的对联。
这就是父亲的房子,一如父亲的样子,充满与农村生活不相符的浪漫理想,倔强、坚韧、肯出力,能吃苦。到今天,父亲依然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