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在村里是颇有名望的,不为别的,因着年轻时揽了一笔别人做亏了本的生意,凭着自身的聪明能干与诚实守信,不光是自个儿发家致富了,还带着一村老小,都奔上了小康生活,所以啊,村里人个个都顶尊敬李伯的。
河湾村地势平坦,土壤肥沃,虽然四面环山,但是光照十分充足,又有一条大河穿村而过,水量丰富,因此,很多外地商人都来考察过此地,他们很早就想租下这里的土地,用来种植花卉,可是因着某些明面上不能说的关系,最后只有王姓商人能够入驻进来,做了村子里第一批开发商。李伯年轻的时候就在王总公司里工作,那时,他还是一名花卉种植员。王氏花卉公司大都是外聘工作人员,村里人捞不到什么好处,只领一个土地的租金,总有个别人喜欢闹点小事情出来,花卉公司的看门狗就被偷偷打死了好几条;而外来的工作人员背井离乡,来到这山疙瘩里,工资也高不了多少,个个精神萎靡,工作时拖泥带水,无精打采,种的花儿不是焉了就是死了……长此以往,王氏集团便入不敷出,不得不撤资转让了。李伯就是在那时候,接下了王氏集团破败的花卉公司的。李伯贷了款,拉了几个好友入伙,又招了村子里的人做小工,东拼西凑的,反倒把生意做了起来,没出两年,就开始盈利了。
李伯从前不信鬼神,可是近几年却变得十分相信起来,经常跑到村头的土地庙那,烧香放炮,跪拜起来。人们都说,没钱的时候,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好怕的?有钱了,惦记的人多了,自然要防着些。只有瞎子陈三爷不以为然,摇摇头,“防人哪里用得着拜神?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亏心事,怎怕鬼敲门?”
李伯的花卉公司越做越大,他便想着把河湾村做成一个乡村花卉展览馆,但是做展览馆容易,可是围绕着展览馆的一些基础设施建设就没那么容易了,第一个难题就是修路。河湾村从前毕竟是穷乡僻壤,连村支部都并到其他的村子里了,说是一个村,实则一个组。那时候,还没有村村通的政策,想修路,还是得靠自己。可是河湾村到镇上的这一条路,弯弯曲曲的,爬上爬下,少说也有六七里,修这样的一条路,花销绝不是一个小数目。李伯没有办法,只好同村民们一起商量,令李伯没有想到的是,村民们的热情很高,都表示支持修路,并且家家户户都按人头交了修路钱。
于是,在一个阳光温软的清晨,李伯找来的修路工程队开始动工了。在响彻云霄的鞭炮声中,一车车水泥和沙石全部到场,铁锨挥舞,机器轰鸣,不到两个月,一条崭新的水泥路出现在河湾村的田间地头。随着道路施工的顺利完成,李伯的花卉展览馆的其他事项也一并开始了,敲敲打打,到年底,花卉展览馆的所有工作都落下了帷幕。
第二年初春,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花卉展览馆开馆。开馆仪式那天,李伯西装革履,容光焕发,只是眼角的笑容显得格外别扭,像是用别针别出来似的。开馆仪式结束后,李伯同一群好友约了酒席,晚上十点,一身酒气,踏月而归。李伯的家离酒店不远,便别了好友,一崴一崴地向家里走去。半途,李伯酒劲上头,一个踉跄,竟倒在了自己主持修的水泥路上,呼呼睡去。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李伯酒醒起身,只见月光满地,他不禁大吃一惊,“家里那群没良心的,这么晚了都没人来看下我?”
“看你?”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声音把李伯吓了一大跳,还没等李伯回过神来,那声音又跟着说,“你是要把咱们老李家的脸都丢到毛刺缸里去吗?这么昧良心的事情,你怎么做得出来?啊?!”李伯向来不怕事的,听了这话,却吓得一身冷汗,忙四周看去,“谁?”李伯揉了揉眼,趁着月光,看见南头那边的路上有一个人影走了过来,见到人了,李伯定了定神,冲着人影吼道,“大半夜的搁这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泼皮!”
那人影越走越近,李伯看得清楚了,却被吓得腿一软,倒在地上了。李伯没看错人,那人影正是李伯的父亲。李伯的父亲走近身来,弯下腰,冲着李伯怒吼,“看清楚了?”李伯拿手在额头上慌乱地擦来擦去,却怎么也止不住那如溪流般的汗水,“大,你怎么?你怎么……你不是……已经……了吗?”李伯的父亲站直身体,拍了拍衣角,斜视李伯,“我是死了,可是我的良心还活着;你倒好,人活着,却把良心喂狗了!”李伯镇了镇神,也慢慢站起来,伸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却又什么都没掏出来。李伯看着父亲明晃晃的眼神说:“大,你不要来找我。你儿子也不容易,在下面摸爬滚打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混到今天的地步,我自认为我是端着良心的,全村没人敢说我昧良心!你去问问他们,谁家不是我带着富起来的?”
李父摇摇头,“哼!这人呐,不能忘本,没人求着你帮忙,但是你帮忙的这个事,绝不能是你昧良心踩着别人往上爬的理由。人在做,天在看,爸不是要来说你的不是,爸是希望你能够承认错误,改正错误!”
李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只见月光都隐在黄白色的云彩里了。李伯自顾自地说:“张口闭口就是昧良心,昧不昧良心,我说了才算。学着你?一辈子踏实过日子,一辈子在泥地里打滚!我不干!”李伯说完不再去看李父,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往家里走。正走着,忽地掉进一个深坑里,李伯惊吓地破声大叫起来,紧紧地闭上眼睛。只听“咚”的一声,李伯坠在了坑底,睁开眼,一束刺眼的光芒照下来,李伯用手遮了遮光芒,四下打看着,居然是在家里的地板上。李伯长呼一口气,拍了拍脑袋,“这酒,真喝大了!”
花卉展览馆开馆的那几天,各地闻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李伯的村子瞬间成为了全国知名的花卉种植基地,李伯的名气也越来越大,甚至被某个知名的媒体以时代楷模的形象报道在各大网站以及电视台上。李伯接受采访的视频传到了千家万户,视频里的李伯,面色红润,和蔼可亲,就连三岁的小孩子见到李伯都能笑起来。
春夏秋冬,一转眼,花卉展览馆开馆已经过去两年了。李伯除了打理公司的事情外,依旧是每周都要去祭神拜祖。这天清晨,李伯开着新买的大奔,带着烟花礼炮,往村头的土地庙疾驰而去。半路上,大奔的某个轮胎像是轧在了什么东西上,只听“噗”的一声,大奔忽然失去了控制,撞在了路边的大树上,直把那棵百年老树拦腰斩断。李伯在车里自然是也受了重创,推开车门,踉踉跄跄地下了车,一头栽在马路上。李伯眼角扫过这条由他主持修建的马路,不到三年,竟已是坑坑洼洼,石头灵光的。李伯又瞥了一眼身旁破损的爱车,只见车胎上扎着一根腐朽的骨头茬子。灿烂的阳光折在骨头上,晃得李伯闭上了眼,心里不禁想起来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