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着,走出了一个遥远
四季轮回,夏去秋来,冬归春至。每个轮回,我都在一条路上走着,我都为一样的事焦虑着,我都为一些人牵挂着……
看似同样的生活,其实,我已经走远了。
秋天的太阳,在薄雾散去后,暖融融地照着我。温度从我的头发间隙,从我后背薄薄的秋衣透进来,沁入我的肌肤,然后停住了,它的力度不够?
这时的阳光,还是不是过去的阳光?我记不住过去阳光的温度。只是,当年的我,赤裸着身子在河里泡着,摸着水里的鱼儿。我潜入水深处,为拿出踩在脚底的鲫鱼。水下阴冷,我极速窜出水面。阳光在我扑腾出的水花上跳跃,也照着我裸露的瘦弱的身子,暖暖的,那种暖,直透心底。那阳光还温暖着,我手里抓着的那条噼啪挣扎的鱼……
那时的河滩,芦苇青青的,水草绿绿的,还有什么,太遥远了,模糊了。
我已经走远了。
和我一起走远的,还有中午热气蒸腾的玉米地,玉米胡须红的,黄的,白的,亮晶晶的。还有集体梨园诱人的香气和看梨人警觉怕人的眼神,还有闯祸时父亲的粗糙的手掌和愤怒的训斥……
那些年,考试的色彩,淡得像日出后林间的雾气。拿到师范录取通知,我把它折叠三四次,塞进裤兜。从此可以有个饭碗端着,当时的我,有没有一丝窃喜,已经忘记了。我知道,自己一点不喜欢将要做的工作。
我踩着破旧的自行车,回到家。
父亲一个人在挖屋东头的那棵枣树。那棵枣树长了多年,盘根错节。父亲的铁锹撞击在树根上,砰砰作响。那年的父亲,还处于壮实的中年,他有三个孩子的事情要操劳。父亲得知我的消息,没有停止他的劳作,继续挖他的枣树,铁锹撞击树根,继续砰砰作响……
我帮助父亲松开绷住树身的粗绳,然后彻底松开,枣树轰然倒地,砸起的灰尘在我身后腾起烟雾,那团烟雾,慢慢地消散,湮没在时光的尽头……
我走远了,太遥远了!
我走着自己年轻的路。那时的脚步,轻快,有力。有些东西在召唤我,有时感觉是初生的阳光,它照亮我年轻的眸子。有时又觉得是夕阳,我知道,踩着它,会有满心的暖。
有时,迷雾缠身。祖母说,我豪光高,不会遇见不洁之物。我认为,这些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走远变成遥远。直到有一天,我被折腾得有了火气,心里怒骂,这狗日的工作!
我开始抱怨,自己轻信了祖母的话。豪光高的人,你看不到那些东西;但是,那些东西,于阴暗处,可以清晰地看得到你啊,哈哈,我的祖母大人!
我走着,渐走渐远。伯父,祖母,姨妈先后离我而去,在殡仪馆,哀乐与恸哭,一朵鲜花,轻轻放于灵柩,他们上路。
而后的日子,剩下回忆。有的越来越深,有的越来越淡。
身边的晚辈渐渐多起来,他们对我的五花八门的称呼,告诉我,中年了。
儿子离开我出去读书了。曾经我可以单手抱着他骑自行车,曾经我可以把他放在我胸脯上睡觉,曾经我可以每天送他去学校,晚上早早地去等他。他也能在走出校门的瞬间,于涌动的家长人潮里,一下辨认出自己的父亲……
如今,每周一次的见面变得奢侈而喜悦。儿子的个头高出我许多,想摸摸他的头,需要抬手,儿子却很快闪开,我的手迟疑地留在半空……我知道,耳鬓厮磨的日子变成过去,儿子终将离我远去!
过去,是今天的遥远;今天,该是未来的遥远。我走着,走出了一个遥远。我的背影,也交给遥远……
深秋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我。我想,我留不住今天的阳光。我只想,记住今天阳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