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一个名叫《文学英雄》的综艺节目让我印象深刻,是哪个台记不清了。节目的形式是请几个作家用游戏的方式体验一天的生活积累素材,然后抽签决定写作的题目,并且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写作。最后,由一名合作的演员将文章在舞台上以讲述或是表演的形式呈现。
当电视上出现这种节目的时候,我是惊讶的,原因是,现在的文学正在被消费了。蒋方舟也是这个节目的嘉宾,我对她的认识起初仅仅是停留在天才作家这个层面上。一次偶然,我听到她的演讲《中国作家的困境与奢侈》。在演讲中,蒋方舟直面文学与商业的冲突,她说,如果你说一个作家他是畅销书作家,她觉得这是不光荣的,甚至有些可耻,就像听到某个明星领导嫖娼被抓这类丑闻一样。
她还提到,在现代的商业中,企业为了塑造品牌或是提升影响力,常常会替品牌请一些代言人。我的总结是,这种矩阵的构成往往是这样的:会请到一个明星,这个明星是流行消费线中的一员,有很高的人气,或许会有一些网红,这样可以在互联网上形成一定的影响力,这个时候,企业会觉得品牌缺少一些文化底蕴,于是会请一个作家。这就跟综艺节目开始消费文学是一样的。
北岛曾经说过,他期待在未来中国可以有一场文学复兴,希望有这样的环境给年轻人去创造,去学习。我想,北岛的愿望离实现可能还有一段路要走。事实上北岛也却是在最近的演讲中表示出对此地失望,甚至绝望。我认为,这也许是诗人的天性,对现实绝望所产生的悲壮感才能使他们创作出伟大的作品。我们出生在北岛已经红过了的年代里,事实上很多80后作家也在积极探索和思考中。
下面是摘自蒋方舟2013年出版的书《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中的自序:
五年前的冬天,我坐火车来北京,在清华最老的建筑“清华学堂”里接受自主招生的面试。面试从早上持续到中午。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正午仍冷,呼出的白气依稀可见,我却从内往外冒着燥热之气,燥热是因为觉得自己面试得并不好。
高三的我,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洗脑成了一个贫乏而绝望的考试机器,少年成名的骄傲已经全部消失褪去,我残存的全部的内心世界,就是放在课桌左上角不锈钢杯子上贴的励志话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往校门外走,每走一步心就往下顿一顿、沉一沉,心想: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来不了北京怎么办?完全丧失了写作和思维能力怎么办?校园很大,路长得没有头。
半年之后,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在小城市的大酒店摆了酒席,和几十桌我不熟识、以后也许不会再见的人碰杯,听了很多“光宗耀祖”、“前途无量”之类的话。不久之后,我收到《新周刊》杂志从广州寄来的聘书,聘我为特约记者,之后又成为主笔。我一到茫茫的北京,就有了个投奔的去处。
这一次,我踌躇满志又稳稳当当的。我爸说:“有几个年轻人能有你这样的机遇,要珍惜。”
整理自己来北京的几年,整理自己的光阴和作为,才觉得惶恐:不仅没有显示出任何“前途无量”的征兆来,应付琐碎人事的时间多,耐得住寂寞的时间少,甚至愧对“珍惜”两个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谈论的内容不再是当下,而更多的是拼凑各种道听途说的消息,传递对风雨欲来的预测与恐惧;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开始用宏大的词汇说话,而不再只关心文学及与之相关的;俗世的乐趣,不再是常态,而是暂时逃避的去处。
而现在,写作对我来说越来越困难了。
自己的文章还是以批判为主。批判的对象,则是微博上那个水深火热的社会,新闻里耸人听闻的中国,口口相传的那个恐怖的怪兽。缺乏社会和生活经验,让我只能去想象自己的敌人。作为批判者的写作者,我陷入了鲁迅那种尴尬的英勇的姿势之中,一方面肩住了黑暗的闸门,另一方面,攻击的对象却缥缈虚妄,自己陷入鬼打墙一样的“无物之阵”。
而我越来越清楚地知道,真相是复杂而多面的。因此,当我写下“中国”、“社会”、“时代”、“人民”之类的词时,变得越来越心虚。我暂时放弃了对中国的总结,而去观察个体,见微知著。我们每往前活一天,就进一步被遗留在“历史”的坟茔里,总有一日,都成标本。做标本的制作者也是很有意思的,虽然这没有浮夸的语言和意识形态的争论来得吸引人,可不讨巧的笨功夫,也得有人来下。
我和一个同级的建筑系同学聊天——我们高中时候就认识,那时候交流人生理想、江山社稷什么的,也会彼此感动和自我感动,他们理科生把这叫做“有人文情怀”。两天再和他聊天,被他一句话触动,他说:“这几年,我觉得世界上要改变的事情越来越多,可我越来越明白,自己能改变的只是一小件。”他能做的,就是造好心目中的好房子,而不是花里胡哨投机取巧,或是和大部分同学一样考入体制内的设计院。
匈牙利作家乔治·康拉德把这叫做“反政治的政治”:精英阶层为自己的权利和与之相伴的些许自由而奋斗,抛弃简鄙的宣传语言,尊重现在,而不是恐惧或梦想明天。
我听到同学这样说,脑海中浮现出贾岛的句子:“旧国别多日,故人无少年。”实际上,我从未离开过故国,只是因为自己在长大,坐标在变化,坐标中的中国,也就随之变化着。中国人擅长相忘,我和中国倒是一路相望,不曾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