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逃離天橋和荒山
至今,我也不知道用哪一個詞語去形容我的學生時代:我從未因生病請過假,也不因為任何事情請過家長,就平平淡淡度過了;我也不是成績超級好,反而除了語文其他都不怎麼好。想了好久,終於「乖張」這個詞被我喜歡上了。
「行為偏僻性乖張。」看完《紅樓夢》,忘記了裡面人物的關係,不記得糾葛的愛情誰勝誰負,卻記得這句話。
對於「乖張」我自己的理解是:執拗,與眾不同;外在乖巧,內在孤僻。
每次大考後,我的情緒就極不穩定,又沒人訴說,我就想著我生病了,要一個人躺在宿舍,等待死亡。可是,要是一個人在宿舍我會害怕,我是一個不喜歡黑暗的人;一個人在黑暗裡死掉,孤苦伶仃,我不要。於是,我要去熱鬧的地方,哪怕死也要被人發現才不枉此生吧。
我說過我的學生時代不曾向老師請假,高三那年又經常不想上晚自習,就一個人去街心公園。街心公園離學校後門很近,那裡有很多家買小飾品的小商店,其中有一家是我高中時代的避難所。
高中學校的佈局非常巧妙:高三是一樁獨立的大樓,獨自屹立在天橋的左側(最下面一層是常年沒有一輛車的停車場,二樓只有一間可容納150人的大教室,三樓以上才是看上去比較正常的教室);天橋右邊是初中部;和初中部隔著荒山的那邊是高一高二以及運動場、食堂和學生宿舍;要穿過天橋、荒山和無數樓房,才是學校後門。換句話說,我要走過天橋,穿過荒山,越過那些樓才能到達學校後門,才能去街心公園。
一次,我照樣「生病了」,照樣不想死在黑暗裡,照樣想去街心公園。我的身體是忠誠於腦袋的,我離開座位,一個人下了樓。那時離晚自習開始還有五分鐘,大批大批的學生往荒山這邊趕。我在逆流,像一個英勇就義的壯士,帶著堅毅的眼神。
我不顧別人的衝撞和詫異的眼神(晚自習前五分鐘往荒山外走),走得特別淡定而從容,把自己的與眾不同昭告天下。突然,一個熟悉的胖胖的身影出現在荒山的盡頭,在我看見他之前,他已經看見我,他眼神里什麼也沒有(沒有關心,沒有憤怒,真的什麼也沒有!)一瞬間,我的「病」好像好了,我好想轉身,融合到大流里,回到那個五十平米的小房間,坐在那一摞比我身高還高的書本旁邊。我的眼神慌亂了一秒,他轉過頭去和身邊的人說話,就像沒有看見我一樣;我們就這樣「擦肩而過」。他頭也沒回,高高胖胖的身影,和人流那麼融洽。
我突然好想哭,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呢?我不安的心緒都被他的那個不怎麼經意的表情打敗了。我多想站在他辦公桌面前被他訓斥一頓,告訴我要努力努力,不要管自己亂七八糟的內在情緒。
混亂了幾秒鐘,步子和腦子終於分道揚鑣,我朝著街心公園走去。
(二)第二次逆流
逃出來了。我遊蕩在街心公園,晚上七點的溫度正好可以裹緊黑色大衣。順便吃了點東西,徑直去了轉角的小商店。那家的店主是一對中年夫妻,因為去買過幾次東西,也比較熟識。
「叔叔/阿姨,我來了。」這是我每次的開場白。
然後,叔叔/阿姨就放下手中的活兒(可能是給發卡貼水鑽,可能是打掃衛生,可能是整理貨物),拿出收銀台後門的塑料凳子給我。我坐著,他們繼續忙活,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說話。我不記得我們說過什麼太記憶深刻的話,也沒有什麼可以震撼我的話,但是,在當時,覺得特別放鬆,特別自然舒服。
等到晚上九點,小店關門了。我們就去隔壁的小吃店吃一碗麵條。我不怎麼愛吃麵條,可能是小時候在陝西長大,每天都吃麵條,吃膩了的緣故吧。但是,在那個冬日里那麼一碗滾燙的麵條又顯得如此珍貴,讓人感動不已。
吃完麵條,下晚自習的時間到了(高中是全日制學校,只有在上下學校門才開,其餘時間都嚴禁外出),我也該回兩小時以前就該躺在的黑漆漆的宿舍床上了。
我再一次逆流,和那些上完晚自習的,臉上滿是倦意的人。我的臉是紅色的,那一碗滾燙的麵條和瑟瑟的寒風是主要原因;我的心緒是平靜的,已準備好迎接第二天早上六點的鬧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