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16日,我像往常一样乘车来前往公司,所不同的是,这是我最后一次走这条最熟悉不过的路。依然拥堵,不过每个人都见怪不怪,虽然依然永远不知道前方路上会发生什么。
交工卡、领取离职证明,短短几分钟,便宣告我在华为生涯的结束,临走前,HR助理微笑着对我说,你进公司的时间是2006年3月6日、入部门报到的时间是2006年3月16日,刚好十一年。一切又如天意,11真是个神奇的数字,我恍然想起昨晚喝离别酒,我挣扎着买单时,账单上的数字是1001,我想起那个伟大的阿拉伯故事,一位漂亮的女人为了避免被国王杀掉,每天会给国王讲一个新故事。而我在华为的4266天,又何尝不是每天一个故事呢?
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故事没那么精彩,甚至确实很单调重复。华为完善的研发流程制度下,每个人都像事务员一样做着简单重复的工作,所以我们都戏称自己为螺丝钉,所以我们会在每个人离开的时候戏称一句,出去后好好做人。
听起来有些落寞,而做通信,原本就是要承受许多落寞的。最早接触这个行业是在2001年毕业,当时通信产业是黄金产业,收入高、工作体面,尤其是穿上西服、背着笔记本电脑去拜访客户时,总能发现周围的人投来羡慕的眼神。然而工作却未必这么美好,通信工程短平快,就导致我们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即便去了宾馆,也总是经常夜不归宿,因为经常是在夜里十二点开始工作。零点到早晨五点这段时间我们是孤独的主角(法定允许网络割接的时间),运营商机房里一个人、一把椅子、一部电脑,设备上许多不断闪烁的指示灯就像舞台上的灯光。然而现实没那么浪漫,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哪怕键盘敲出一个字符都可能造成网络大面积瘫痪,我过去写的一篇文章里曾戏称最害怕听见黎明时的鸡叫声,因为一旦到那个时候还在工作,就一定意味着网络出事故了。
而对于通信产业来讲,何尝不是一种日见落寞的状态。那年的通信江湖,是摩托罗拉、北电、西门子、爱立信等跨国巨头的战场。还记得职业生涯里经历的第一次设备退网是摩托罗拉的模拟基站,当时看着那些乌黑高大的设备从机房被拆除下来拉走,我们都以鄙视的眼神在看着这一切——大哥大的时代结束了。而后来的十多年里,又渐渐经历了窄带交换机、NGN、SDH等设备的边缘化和退网,眼神也从最初的鄙视到漠然再到恐慌了。曾经的江湖大佬也渐渐淡出了视线。永远是成王败寇,最初摩托罗拉退出通信市场时还可以看到网络上各种专家的分析文章,企图深入剖析摩托的失败原因。而后来这个行业破产、并购的节奏越来越快,直到现在,发现如果想描述清楚这些曾经的通信巨头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用几句话来形容,只能用复杂的信息图表示了。我们曾经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已经进入了无人区,要靠华为来引领行业发展了,直到公司有高人点醒我们,也许我们不是在无人区领航,而是这里只剩我们,别人都跑光了。为什么大家都跑光了呢?因为通信行业一直在改变,过去只是技术的更新换代,而现在面对的是市场的改变,运营商传统的业务在不断被OTT厂商侵蚀,利润率在不断降低,甚至SDN呼之欲出,革命即将到来,只是时间不确定而已。通信设备商也不得不告别高利润,过去可以靠高研发投入形成天然的垄断优势,现在或将来,或许这种垄断将不复存在,因为靠软件定义的网络成本总比硬件定义的网络成本低,创业的门槛变低了。这个行业已经很久没有新选手出现了,在这样的背景下,或许下一个黑马即将产生。
真心希望这个行业能产生更多的黑马,毕竟一个有序竞争的环境对大家都好。不是吗?技术的更新换代很正常,公司的新老交替也很正常,在一个公司久了,别人看你的眼神都像C&C08,不得不改变了。
华为已经是这个江湖中孤独的舞者,而又由于公司太闭塞,又有自己的一套独立的生态环境,甚至讲话都有自己的一套语系。在这里呆久的人难免都会有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的感觉——习惯了围墙。希望公司所有这些34+的老兵都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告别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工作模式,尽快适应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