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雲朵搖搖欲墜,星子忽明忽滅。夜色彷彿潑了墨,黑的發昏。她坐在地板上,背倚著床。房內寂靜地嗡嗡作響,偶爾有輕微的吱喳聲。她仰頭望著天花板,雙唇微微張開,天花板被月光照出幾道暗影,她摘了眼睛,視線一片模糊,暗影慢慢聚在一起,張牙舞爪地,要把她吞噬。
窗外微微飄著雨絲,路燈孤零零地映著慘白的光,照著碎亂的雨腳,飛蛾在燈前徘徊,後又狠狠向路燈撞去,奔赴一場盛大的死亡。不遠處的房間內有燈光隱隱地亮著,似有人影移動。在這或真或假或生或死的邊緣內,誰在幽冥般的時光裡。
她拉開易拉罐拉環,空氣中有金屬和金屬摩擦的聲音,啤酒冒了出來,徐徐地升著白煙。她將鑵中之酒一飲而盡,酒水順著脖子淌到胸口,又流經腹部,彷彿愛撫的手,在有意無意地逗弄。她順著液體流經之處輕輕地擦去痕跡,她太熟悉自己的身體了,就如同熟悉梅子一樣。
那夜,在床上,地板上,衣櫃裡,慾望擠滿了整個房間,衣物散亂了一地無人拾。
她接到梅子電話已是半年以後,電話中的她決絕而無奈。她去參加了梅子的婚禮,她第一次見梅子穿婚紗的樣子,明艷動人,整個人都閃著光。她能給予梅子萬種風情,卻不能給她一個家庭。
那日,她在梅子婚禮上喝得爛醉,眼光始終追隨著梅子,赤裸而深沈。
她跌跌撞撞地回了家,吐了一夜。翌日醒來已是中午,她打開窗,看著頭頂明晃晃的太陽,感覺自己又死了一遍。
她不斷聽朋友口中說起梅子的消息,蜜月,懷孕,生子。她感覺身體被硬生生地撕裂又黏上,拼湊出兩個不屬於自己的自我。她受不了了,終於,在夤夜,她神色匆忙地逃離了這座城。
她一直在漂泊,居無定所。她輾轉數個城市。卻總是在快要安定的時刻在腦海中映出梅子的臉,對著她笑,對著她哭。
她喝下第七瓶酒,空易拉罐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如那夜酩酊大醉抱著馬桶痛苦的她。痛苦是什麼,是身上的一顆痣,只有自己才知道它的位置及浮現的過程,或許她自己也不知。
夜色分外浓郁,空气中漂浮着水雾,一丝一缕,随风轻晃,晃到她面前,逐渐拼凑成梅子的脸。她忽然感到一阵刺痛,被利器精准一击却无法喊出声音。
楼房软塌塌的,屋子是疲的。她看着墙角罅隙间的裂缝,沾着陈年的霉气,早已由黄变黑。
她站了起来,倚在窗边,黑夜变得格外清晰。雨丝如同密密麻麻地箭,顺着风的方向,向她射去,万箭齐发。她惊慌失措,狠狠地关了窗,夜色中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在地板上摸索着,打开了第八罐啤酒。她已有些醉了,脸色微红,有少女般娇俏,可她自己看不见,也摸不到,她摸不了自己的眼,也吻不了自己的唇。
她舔了舔嘴唇,将空罐扔到一边。她在夜里走动,地板吱吱作响,易拉罐由于碰撞发出沙沙地响声。
她拿起电话,时隔多年,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
梅子,是我。五年前,你匆忙地挂了电话,我想告诉我,最后一句我将说而未说完的话,是我爱你。
不待梅子回答。她便立刻挂了电话,打开窗将电话狠狠地摔了出去,仿佛泄了口长久的恶气。
她重新收拾行囊,将空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锁了房门。
房内重又安静,只剩地板上几滴残酒在悠悠地反射夜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