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宝木笑
1.
“小何要是能混出来，猪都能上天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猪确实上天了。上周，小何被提拔了，成了九零后的某部门副职，单位里最年轻的部门副职。小何的这次提拔，反响强烈而奇怪。反响强烈就不用解释了，人就是这样儿，你要是一直不动，办公室里就像没你这个人，大家上班就是点点头，下班就是扬扬下巴，你只要往上一动，哎呦喂，可了不得啦，里里外外都是你的话题。至于反响奇怪，一般人只要是往上一动，不管谁，肯定是毁誉参半了，好的方面自不待言，那些阴阳怪气的猜测马上满天飞，没准儿就把你编排成了某领导的私生子了，呵呵。但是小何不一样，大家的反响是一致的愕然，然后是默然。
开篇的话是小何刚来的时候，很多无聊的所谓“职场达人”的结论，因为小何确实有点儿……怎么说呢，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傻”：
谁也没规定上班要早到半小时，小何同志每天早上能早来四十多分钟，竟然还给一个十几个人的格子间打扫卫生，你不知道这样别人只会看轻你啊，傻啊你？
加班这种事儿，大家都知道千万别很爽快地答应，不然总是加班的那个人就永远是你，小何每次都爽快地答应，好像那不是加班，而是带你去大保健，傻啊你？
啥叫智慧？简言之就是欺上瞒下啊，即使“瞒下”暂时做不到，至少“欺上”多少得来点儿啊，谁都会犯错，能模糊过去就模糊过去啊，能推到别人身上你别含糊啊？每次还主动向领导承认，傻啊你？
别人往你身上推活儿，这是什么行为？这是赤果果的欺负你啊？你还傻呵呵地去帮人家干，人家都把你卖了，你还笑着帮人家数钱呐？傻啊你？
什么叫守拙藏锋？什么叫枪打出头鸟？你不懂啊？每次都那么积极干什么？文案你努力写，财务你努力学，连演讲比赛你也报名？你想爬上去想疯了吧你？怎么样？有人给你使绊子了吧？哎呦喂？还不找领导告状去，还特么忍了，还像没事儿人一样和人家一起吃午饭，你真特么好胃口啊？三九胃泰不找你做广告真心亏了啊？傻啊你？
你家里辣么穷，还没还上学费的贷款吧？这份待遇很好的工作对你意味着什么你造不？生存的重要你懂不懂啊？领导的话那就是“圣旨”啊，平时三棒子打不出个屁，大家伙儿都吓得缩脖子的时候你跳出来干毛啊？为了工作？单位是你家开的啊？谁没看出来那个项目有问题啊？那些高工都白痴啊？你知不知道你得罪顶头上司啦？你知不知道大家伙儿都说你想出名想疯了？傻啊你？
经过无数高手一年多的试探和细细观察，终于得出结论：小何为人真的不错，他不是装的，他的城府是零，这孩子是真傻。无数的人看着穿着顶头上司量身定制的小鞋，整天却乐呵呵的小何，都只嘬牙花子，这孩子完了，这是一傻×啊。
但是，不知不觉中大家都渐渐从开始的试探、猜忌、嘲笑、鄙视转为了莫名其妙的喜欢。心眼儿小的喜欢小何，因为小何这孩子不在乎多出力。心眼儿坏的喜欢小何，因为小何这孩子让你不忍心去害他，能让你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清澈和轻松。大家都渐渐喜欢善意地开开小何玩笑，一起和小何加加班，吃吃饭。有时候碰到出力不讨好的小项目，当然是小何这孩子带着一帮大哥大姐干，你还别说，小何真有那么一点点领导潜质，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虽然这样的项目最后肯定被领导骂的狗血喷头，但小何还是那个乐呵呵的小何，时间长了，小何就成了今天的小何。
上周他们部门大换血，小何上任，又被灌倒，这孩子“傻”，酒量不行喝酒还一根筋，你和我喝就是看得起我，从来不躲酒，从来不养鱼，人有多大胆，胃有多大产，但是这傻孩子把一帮大哥大姐全喝醉了，也包括我……
傻小何。
2.
“懒蛤蟆想吃天鹅肉没啥，但一门心思地只为天鹅活着就有点儿傻啦。”
曾经把上面的句子和很多师弟师妹煞有介事地说过，貌似“点化”了无数有缘人，当年确实年少轻狂，觉得自己得悟至理，世人都是看不开，想不透，太执着。如今十几年过去了，经历了一些事，遇到过一些人，蓦然回首，方觉自己幼稚可笑，世人各有自己的活法，谁高谁低？而且，我就认识一位一门心思只为天鹅活着的所谓“傻蛤蟆”生生把生活拍成了纯爱电影儿。
师弟长得不帅，但也不是那种女孩儿一看就想躲的类型，当然也没有什么高大威猛，更没有什么家财万贯，没有才高八斗，没有磁性歌喉，没有大智大勇，就像高速路边儿的绿化带，普普通通地在自己的地儿平凡地生长。
天鹅就不一样啦，当年管理学院的院花儿，要知道我们学校管理学院和外院向来是美女如云，在管院当院花儿，实力可想而知。记得本科的时候，一到全校开运动会，每个学院就会选个拉拉队，搞一场健美操比赛。那个年代，才进21世纪，还不像现在能在大街上经常看到热裤和小吊带儿啥的，女孩子化妆也是轻描淡写，可是到了健美操比赛，哎呦喂，要了亲命了，美女们都画的花枝招展哒，尤其是露着小蛮腰啊，雪白雪白哒，尤其是人家管理学院哒，现在想来还不觉直往下咽口水。天鹅是领舞，全校的男生都成了鲁迅老爷子笔下写的：“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就这样，师弟作为会场服务人员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天鹅。
师弟这人闷闷的，不善言辞，是那么普通，开始的时候就被大家冷嘲热讽，师弟憨厚地一笑，脸红到耳根。从此，师弟就成了天鹅身边的绿化带，天鹅自习，师弟早早给占座；天鹅练舞，师弟准备好毛巾和温水；天鹅上课，师弟就坐在后面旁听……天鹅恋爱，师弟仍然重复着上面的功课……
师弟从来没说过喜欢天鹅，大家普通朋友，有时候聊聊，有时候笑笑，师弟做事情从不大张旗鼓，都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平淡如水。当天鹅恋爱了，师弟一下子成为了笑柄，丫是属蜡烛的啊，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傻啊你，有那个功夫，自己找个差不多的，何苦受这份儿洋罪。
天鹅在大三失恋，师弟还是一如既往，无数的“高手”开始支招儿，上啊，猛烈进攻啊，这个时候是女孩儿最脆弱的时候啦，稍微用些力，就成啦，你还搞千古不变，傻啊你？师弟涨红了脸，找到那个二代，正碰上人家几个圈里的哥们儿在一块儿玩儿车，结果被打折了胳膊，后来听说也没私了，糊里糊涂地完了，傻啊你？看到人家人多就改个时间呗？找个月黑风高，偷着从后面拍丫板儿砖啊？为啥不私了？你跟钱有仇啊？傻啊你？最最傻的，为啥就偷着请假回家养伤了？还不让人家天鹅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对女孩子很有杀伤力的么？傻啊你？
周围很多朋友都在劝师弟，算了吧，天鹅是那种很冷淡的女孩子，你受伤人家也没过问你，你还嘴硬？她不知道？骗鬼呐？经常能见到的人突然就见不到了，就不会周围打听打听啊？听说是人家二代主动甩的天鹅，没准儿天鹅还在余情未了呢，听那边女生宿舍都在传天鹅打过胎呐，这样的女人，长得再好也不值得啊，你傻啊？
师弟这个时候看人的眼神叫人害怕，周围的人讪讪离开，师弟仍然继续着自己的“傻”，直到毕业，天鹅去了魔都，师弟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然后……师弟不念了，也去了魔都，这个事儿当年成为了不大不小的新闻，所有的人都在摇头，傻啊，这小子真的是傻啊。再后来，天鹅又去了北京，师弟辞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教师工作又去了北京，当年没有人不拿这个说事儿的，都说这就是现实版的鬼迷心窍啊。再后来，天鹅竟然回来了，我去，你玩儿人不带这样哒，结果师弟又从帝都跟了回来……很多人都在说，人家天鹅没准儿就在躲你呐，你傻啊？这还看不出来啊？是个人就能明白的事儿啊！你傻啊你！
最后，呵呵，很遗憾，各位读者朋友，我其实很想写师弟和天鹅最后经过爱情长跑，有情人终成眷属，但那却不是生活。现实是天鹅回到我们这座城市，鬼使神差地嫁给了当年的二代，师弟最后在三十一岁“高龄”和一位温柔体贴的小学老师喜结连理。师弟仿佛永远被钉在了“傻×”和“不值”这两根大棍组成的十字架上。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波折，师弟远比同龄人显得成熟，特别是那份心性，总是给人一种阅尽沧桑的沉静，现在小两口还有小女儿活得很幸福。
师弟结婚那天，天鹅竟然到场，师弟一如既往地相处如水，也没像电影和小说里写的，男主一定要醉的一塌糊涂，倒是有人看到天鹅在停车场的保时捷里把妆都哭花了……
3.
我不知道“傻”到底应该如何定义，如果在职场，大概就是所谓小何那样的食古不化，或者还有些犬儒的嫌疑；如果在情场，大概就是所谓师弟那样的不自量力，或者还有些走火入魔。但是我知道大家一般都是如何定义“深”，如果在职场，大概仍然是所谓小何那样的八面来风，于无声处听惊雷；如果在情场，大概仍然是师弟那样的一往情深，最后让人禁不住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长叹一句：你是情深恨缘浅，我是福浅怨命深。
我们逐渐长大，会遇到更多的事，会遇到更多的人，我们想来已经习惯了职场上的尔虞我诈，对小何一类的人，或者不屑一顾于他们的“傻”，或者眼光阴沉地诛心于他们的“深”；我们想来已经习惯了情场上的掂轻捏重，对师弟这样的人，除了嘲笑他们的“傻”，更会沾沾自喜于那两个人最后终于没有走到一起。
但是，只有一样心绪，是我们偷偷埋在心底，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会悄悄拿出来把玩，那就是我们觉得傻小何和师弟那样的人，确实是我们做不到的，也做不来的。另有一种思绪也在我们心头萦绕，那就是傻小何的皆大欢喜还有师弟的怅然若失，都给我们内心残存的那份“真”以深深的触动和震撼，不管我们嘴上如何不屑，我们似乎都在一边撇嘴，一边在心里叹息：小何，你是好样的，你让我们想到自己当初错过了些什么。师弟，你是好样的，你让我们想到了自己那时的爱情。
这个江湖从来不缺聪明的人，从来不缺强大的人，更从来不缺平凡的人，但一直缺少有趣的人，那些有趣的人虽然有时让我们嘲笑复冷笑，但他们却让这个江湖更加精彩。因为发生在聪明的人身上的叫寓言，发生在强大的人身上的叫历史，发生在平凡的人身上的叫日子，只有发生在有趣的人身上的才叫故事。
有多少我们不屑一顾的“傻”，最后都成了不可企及的“深”。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