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流年·花殇(207)

苏隽和苏睿裹着厚厚的棉衣,穿着厚厚的棉裤,戴上棉帽子、棉手套,苏蕙还把自己的长围巾裹在苏睿的脖子上。苏隽拿着借来的滑轮车,领着弟弟,走出家门。兄弟俩顶风冒雪,从位于郊区的C大家属区,前往位于市中心的苏醒所在单位。

风,呼呼地刮,雪,纷纷地下。C市的冬季虽然不会滴水成冰,却另有一番湿冷难受的感觉。

苏隽拿着自己的公共汽车月票,带着苏睿登上了风雪中乘客稀稀落落的公共汽车。苏睿在几乎没有什么乘客的车厢里,感觉亲切熟悉,兴奋不已。

苏隽看着开心欢乐的弟弟,心里感觉酸酸的。他想起前些天,因为爸爸妈妈被关进了牛棚,毫无预兆地不回家,年幼的弟弟哭闹不休,一直吵着要爸爸妈妈。

苏隽为了安抚弟弟的情绪,百般无奈之下,拿着自己的公共汽车月票,带着苏睿乘公共汽车玩耍。

兄弟俩一个年龄并不大,腿脚不便,一个干脆就是个稚龄幼儿。他们从C大上车,坐到终点站,再调头坐到另一端的终点站,几次往返都不下车。售票员和司机都注意到他们,问苏隽到底要去哪儿?

苏隽憨厚老实地笑着告诉他们,弟弟在家里哭,只好带他出来坐车玩一下。他聪明地回避了弟弟哭闹的原因,避免了不必要的尴尬。

在那个非常时期,好多孩子骤然失去了大人的管理,野草一样自生自灭。公交车司机和售票员也不多问,默许了苏隽苏睿兄弟俩无休止地随车来来去去。

风越刮越猛,细微的雨滴都凝固成了片片雪花,漫天飞舞。公共汽车摇晃着宽大笨重的车厢,沿着冰雪覆盖的固定路线,在风雪中按部就班地一站一站停车、行驶,终于到达了苏隽苏睿要下车的那一站。

苏隽带着年幼的弟弟,在售票员的帮助下,把那个有点儿笨重的滑轮车搬下车。

公共汽车喘着粗气,冒着白烟,慢慢驶去。

苏隽把滑轮车在地上放好,让苏睿坐上去,自己拉住那条绳子,跛着脚,在湿滑的路面一步一滑地走向苏醒单位所在地。

“找爸爸去咯!”苏睿坐在滑轮车潮湿冰凉的木板上,忘记了寒冷,欢呼着。

苏醒被告知有人找。他从牛棚出来,看见站在自己面前,两个裹得严严实实,落了满身雪片的儿子,心里面的酸涩苦痛无法形容。

“爸爸!”苏睿根本不顾脚底下的冰雪湿滑,张开双臂就飞奔着扑向苏醒。他一边跑,一边大喊着:“爸爸,我想你了!”

苏睿稚嫩的童音穿过风雪,到达苏醒的耳膜,直击他内心深处。他心中一痛,差一点儿忍不住流泪了。苏醒大步向前,一边伸开双臂迎接小儿子,一边低声喊着:“睿睿,小心,别摔倒了!”他话音未落,小苏睿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到地上。

“小心!”苏醒吓得一边大叫一声,一边奋力加快步伐,在小儿子扑倒在地上之前,一把抱住了他小小的身躯。

“爸爸!爸爸!”苏睿欢快地叫着。他沉浸在见到父亲的喜悦中,根本不在意自己差点摔了个嘴啃泥。

苏隽拖着滑轮车,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到父亲面前,抬起头看着好些天没见到的苏醒,轻声叫了一声:“爸爸。”

“嗯。”苏醒微微点头,轻轻答应了一声。他抱起苏睿,接过苏隽手里的绳子,亲自拖着那个简陋的滑轮车,去领木炭。

苏醒分到了两篓木炭。

木炭装在用竹条编制的粗陋的篓子里,那竹篓有着宽大的缝隙,带着小刺的粗硬竹条,比小苏睿矮不了多少。

因为木炭的品质不错,一篓木炭的分量并不是太沉重。一个成年人可以不大费劲地搬起来,拿走。

可是,对于苏隽这腿脚不便、勉强可以称为是少年的孩子,加上苏睿这个自顾不暇的幼儿,要把这两篓木炭运回远在郊区的C大家属区,的确是个大难题。

苏醒在分发木炭的工人的帮助下,把两篓木炭放在滑轮车上,用绳子绑住。他试着摇晃了几下,确定一般情况下,木炭篓子不会倒下、散架,他亲自拉着滑轮车,把两个儿子送到了单位的大门口。

苏醒心里的感受无人知晓。他目送着两个在风雪中步履蹒跚,自身难保的儿子,不敢设想他们要经历怎样的艰辛,才能回到家里?

苏睿一步三回头地跟在苏隽身后,在北风呼啸,雪花飘飞中,看着爸爸的身影慢慢模糊,最终完全看不清楚了。他转身跑到滑轮车旁,伸出短短的双臂,扶住摇摇晃晃的竹炭篓,小小的身体弯成弓,用力推着滑轮车前进。

那个年代,公共汽车是不能带货品上车的。

苏隽也知道,仅凭自己和弟弟的力量,是不可能把这两篓木炭搬上搬下,也没有办法捆绑得像爸爸绑得那么牢靠。求人帮忙,麻烦之处太多了。他一咬牙,做出了一个颇有难度的决定——他要和弟弟两人推着滑轮车,走路把这两篓木炭运回家去!

苏隽把苏睿的帽子扶正,重新绑紧了弟弟脖子上的长围巾,检查了一下两人的棉手套,拉紧了滑轮车上的绳子,豪情万丈地冲着漫天飞雪、迎着凛冽寒风,大喊一声:“目标:回家!出发!”

苏睿被哥哥连头带脑地裹得只露出一双机灵的眼睛。他挥舞着小胳膊,跟着苏隽含糊不清地鹦鹉学舌般大喊着:“回家!出发!”

小哥俩顶风冒雪,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一步一滑,沿着马路慢慢向家走去。

遇到小的沟坎,兄弟俩齐心协力,一起使劲儿拉着滑轮车闯过去。遇到大的障碍物,无法绕过去的时候,小苏睿会主动找路过的行人,一边甜甜地叫着“叔叔阿姨”,一边不由分说地拉住路人,请他们帮忙抬起滑轮车。

那个年代,马路上行驶的汽车少而又少。风雪交加的日子,骑自行车出行的人更少。苏隽苏睿兄弟俩一路上还算是有惊无险,颇为顺利地走完了接近一半的路程。

几近空旷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寒冷的北风夹杂着雪花,呼啸着来去,吹打着路人裸露的脸庞。来去匆匆的行人们都纷纷加快脚步,恨不得几步就能踏进家门。

苏隽和苏睿却脸蛋红扑扑的,浑身上下冒着热气。小苏睿几次想要摘掉帽子,都被苏隽制止了。苏隽很严肃地告诉苏睿:“现在你出汗了,吹了冷风会感冒,会发烧的。”

走着,走着,苏隽和苏睿遇到了整个路途中,最为艰难的障碍——横贯整个马路的铁路轨道。

那个时候,一般人都不知道立交桥为何物,铁路和公路都是平面相交。在与铁路相交的路口,马路两边有长长的涂成黑白相间的长竹竿。每当有火车要通过,长长的竹竿就会早早放下,形成隔断马路交通的水平障碍。

市中心到C大的路途中,有一个马路和铁路相交叉的路口。平时,听着“叮叮当当”的警示铃声,看着长长的各种车厢“哐当哐当”地从眼前驶过,感觉到列车带起的微风吹动头发、吹起衣襟,苏隽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幻想着,自己随着列车,沿着无限延伸的铁轨,去到远方……

可是,在风呼啸,雪狂舞的大冬天,带着年幼的弟弟,拉着两篓木炭,苏隽远远看见铁路交叉路口的长长竹竿,却是愁绪满怀。他隐隐约约地担心着,自己和弟弟可能会无法顺利地把滑轮车推过铁路。

小苏睿完全不知道哥哥的担忧和烦恼。他远远看见了那长长的竹竿,想起以前的经历,兴奋得手舞足蹈。他松开扶着竹篓的双手,在风雪中挥舞着,嘴里大声喊道:“呜—,轰隆隆—空呲哐呲—,呜、呃,咳咳。”一阵凉风灌进了他大张着的小嘴巴,引发了他一阵剧烈的咳嗽。

兄弟俩慢慢走到了铁轨旁,苏隽抿紧嘴唇,拉紧了滑轮车的绳子,神情凝重地嘱咐欢跳的苏睿说:“睿睿,小心点,我们要过铁路了。”

苏睿根本没有危机意识。他兴高采烈地扶住竹篓,冲着苏隽大喊着:“哥哥,加油!”然后把小身体再次完成一个弓形,全身使劲儿,奋力一推,滑轮车的前轮顺利通过了第一道铁轨,猛地向前冲出去了一小段路。

“嗯哟!”苏隽猝不及防地闷哼了一声。他手里绷紧的绳子瞬间松弛,一个不留神,脚步踉跄着差点儿摔倒。滑轮车连带着炭篓直接磕在他的脚踝上,疼得苏隽呲牙咧嘴,几乎要大喊出声了。

苏隽回过头,看着有些兴奋过度的弟弟,圆睁着和李瑞晶非常相似的双眼,正想说些什么。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突然发生的情况给惊住了。

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微却清脆的声音,在风声里突兀地响起来,滑轮车死死地卡在了铁轨上,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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